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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宮云夢

發(fā)小小星

清宮云夢 弄笛吹簫人 5043 2014-04-15 22:56:20

  這天晚上,我穿上吳永大人贈送的考究便服來到牢房,原本我以為小星一個人餓著肚子在黑牢里關(guān)著,一定很害怕。誰知道我躲在暗處,卻發(fā)現(xiàn)我的發(fā)小牛小星的心理素質(zhì)真是非同一般!一個人被關(guān)在忻州大牢里,他臉上還帶著微笑,居然大喇喇地用手把住牢房的木欄同隔壁男牢里的獄友開始聊了起來。

  一個胡子拉碴的青年男子對小星說:“哎,你進了這個單間,使了不少錢吧?”

  小星閉著眼,然后滿不在乎地?fù)u搖頭,“沒有!沒有!一個子兒沒花,而且這兒的老爺還要來請我出去!”

  另一個老年的獄友問道:“你是拳民嗎?”老人抬起昏蒙的眼,惋惜地看著小星,“現(xiàn)在朝廷查得很緊,是拳民就麻煩了?!?p>  “嗬!恁這秀氣的樣兒,一定不是拳民,給哦們說說,你是干啥的?”另一個陜西口音的漢子,好奇地問道。

  “我干的事多了,你們要聽啥?”

  “奶奶的,俺們幾天沒吃飯咧,講點帶勁的,讓俺們過過癮!”

  “奶奶的呂靖把我一個人關(guān)著,害我沒辦法跟你們說清楚……”牛小星想了一下,慢慢說道:“想當(dāng)初我在武昌假扮皇上……”

  我耐著性子等他講完了早就知道的“發(fā)跡史”,可是獄友們卻是頭一回聽,由于小星的口才極好,說話又帶煽動性,所以大伙聽得入神,“嗯嗯,我看你像說大頭書的!”一個麻臉漢子笑道,“這位郭大俠帶著你上了火輪船之后呢?”

  “我們在船上遇見了一個怪人,他是個‘假洋鬼子’,居然掏出一把黑兮兮的東西,頂住一個官軍的腦袋!”

  “那是個啥?”

  “你們沒見過吧!我也沒見過!一聽‘砰’地一聲,那個官兵倒地就死了!接著那個人又‘砰砰砰’連開了好幾槍,我和老郭我們快嚇?biāo)懒?!再一看啊,那火輪船的船艙里有很多人都嚇壞了!?p>  “我聽說過那玩意兒!鬧康黨那年,新聞紙上登過的,那玩意叫‘毛瑟槍’,整個大清就一把,是德皇送給咱皇上的,你就吹吧!”

  “之后呢,之后呢,打槍之后呢?”

  “開船的洋人也嚇得夠嗆,沒到地方就停了船,我拉著老郭就跑!下船以后我也不記得跑了多久,就到了一家‘吳氏面館’,有幾個人冒充拳民,在那兒欺負(fù)老板,我上去就是一頓拳腳——”小星一邊眉飛色舞地說著,一邊隨便比劃了幾個動作,看上去英姿颯爽的,居然有練家子的氣韻。

  “你這人連書都不會編,你剛才不是還說是郭大俠有功夫嗎?”

  “哈哈,是郭大俠打的吧?”

  “……”小星的臉紅了一陣,收起花拳繡腿的招式,聲音輕了半截說:“對!是老郭打的,不過我也在一邊鼓勁來著!”

  “我們倆后來就在那家面館里干了一陣子,因為這個交情,老板是不是得跟我拜個把子???而且啊,老板娘還管我叫‘萬歲’呢!”

  “吹吧你,老板娘怎么可能見過皇上呢?“

  “信不信由你!干了個把月以后,店里來了一個好漢,他就叫杜心五!”

  “俺聽禁子們都在說,今天外頭的死鬼叫‘杜興’!”

  “你們可聽清楚了,我?guī)熜炙小判奈濉?!”小星有點惱了,故意把“五”字加重,重申一次。

  “嗯嗯,那杜心五兒,他又恁樣兒呢?”

  “那個杜心五啊,他可是個好漢!他拿出一張招牌,要和天下高手比武!我——”

  “你又去比武咧?”

  “我兄弟郭進寶他就去跟杜大俠比武,就這樣嘩嘩嘩嘩!”小星打了一套掌法,拳腳生風(fēng),煞是威武!最后一掌他劈在木欄上,這才戀戀不舍地收了勢,鳳眼朝著獄友們一瞥,云淡風(fēng)輕地繼續(xù)描述道:“打成個平手?!?p>  “后來你們就拜把子了,對吧?”

  “這倒沒有!只是老郭想杜先生武藝那么高,那杜先生的師傅,這不就是絕頂高手么!所以他一定要拜師學(xué)藝,杜先生也收下他了,捎帶上我!”

  “后來我們一起去找杜師兄的師傅——大名鼎鼎的天地?zé)o極道長徐一鶴!”

  “啥……天地?zé)o極?是個什么玩意兒?”

  “哎,當(dāng)然是拳法啦!一會兒我可以打點皮毛給你們看看!”牛小星雙手握拳,左右雙拳緊了一緊,發(fā)出“格拉格拉”的聲音。

  “越說越玄咧!”陜西漢子笑道:“簡直比大頭書還精彩!后來呢?”

  我們千里迢迢地走到山東去找?guī)煾敌斓篱L,可是在路上又遇見了當(dāng)拳民的一個郭元郭大師兄!

  “說到重點了!你這小子不會也參加了拳匪吧?”一個獄友警惕起來,小聲問道。

  “沒這碼事兒!那會兒拳民還剛起頭,根本沒進京呢!這可不一樣啊!”

  “郭師兄和老郭投緣,就送了我們每人一張‘英雄帖’,讓我們?nèi)o影拳門,郭元的老爹那里去參加英雄會。”

  “哦,那你們后來找到師傅沒有?”

  “我們就先去了無影拳門參加大會,結(jié)果老郭被無影拳門的大師給收成了‘關(guān)門弟子’?!?p>  “這倒挺好的!那你后來呢?”

  “我呢,沾了我大師兄杜心五的光,徐一鶴師傅教我學(xué)了一身‘入門輕功’外加一套‘八卦拳法’!”牛小星說得很歡,好像這個地方是個熱鬧的說書場而不是冷清的單間男牢,“不信是吧,本大俠打給你們開開眼!”

  牛小星的身體好像是一只美麗的白鸚鵡,低低地在窄小的牢房飛了一圈,飄然落地,“怎么樣?”

  “好!”

  “要不再來套拳法——”

  “啪啪啪。”我輕輕擊掌三聲,打斷了小星的興頭,我問道:“好了!牛大俠,您還有什么‘事跡’?”

  牛小星和以前一樣甜膩膩地說:“當(dāng)然有了!后來我跟我?guī)熜终J(rèn)識了一個大英雄宋教仁先生,我?guī)熜终f他是英雄,那這個人一定是英雄……”

  “行了!”我慢慢走過去,心底里怕他“言多必失”,于是我說:“這個人是重犯,要押到南花廳夜審,”我向剛進來的手下使個眼色,“帶走!”

  “阿靖!你這人實在不夠意思,學(xué)會抓自己的好兄弟了!”牛小星一邊不情愿地往外走,一邊喊道:“我和你可是穿開襠褲的交情!”

  牛小星是離去了,留下隔壁男牢里的眾人面面相覷,個個一臉的疑惑。

  我一口咬定牛小星是得了瘋病,被他嚇破了膽的劉四龍大人終于來了精神,牛小星下了單身牢房后,劉大人就暗示我要對小星嚴(yán)加審訊.

  我只好給他灌灌迷魂湯,糊弄他道:“這個來歷不明的小子怎么也知道您的秘密?我看他有可能是朝廷甚至太后留下的密探!本爵勸您還是速速回到原平,上表謝恩,請朝廷另派干吏接手原平的日常事務(wù),這樣您也能撇得干凈,再說你身上,不是還有掌管軍務(wù)這項差事呢嘛,您可以一并辭了,以下官對姑母的了解,她一定會抓大放小,把軍職還給您。您的職分在原平地界還是最高的,這樣就沒人追究您的‘秘密’了!”

  軟骨頭的劉四龍聽了這句話,也許覺得有理,很快折回原平。所以,就在這天晚上,因為覺得單間牢房和男牢太近,我貿(mào)然放走小星一定會走漏風(fēng)聲,所以我只得再次將小星移到了我的辦公地——南花廳。為了表示鄭重,我決定通知吳侍衛(wèi)和尹教頭,但是吳侍衛(wèi)表示,他是個江湖武夫,只想保護主人的安全,不想涉足于政事,所以就不參加夜審了。

  在南花廳里,尹教頭給小星倒了一杯茶,小星冷著個臉,我問他一句,他才回答一聲。

  “牛小星,上次武昌的案子上報朝廷的時候,我寫你的名字叫作:‘崇福’,這次你又準(zhǔn)備讓我給你換個啥名字?”

  “你要把我交給西太后那個老太婆,那大爺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就叫牛小星!”

  “小點聲!”我轉(zhuǎn)面看著尹教頭,“總教頭,您多包涵,千萬別把這句記在‘供狀’上!這小子是我的發(fā)小,他現(xiàn)在一定是——”

  小星的丹鳳眼里這才涌上暖意,“嗬——”他蒼涼地笑了一聲,露出兩個深深的酒窩,(男子有這樣的酒窩,就顯得十分脂粉氣),“我以為你早忘記了!當(dāng)初你的馬車讓洋人撞了,我在你身邊守了你幾天?!你小子性子暴,小時候又經(jīng)常闖禍。是誰為了不讓你挨揍,把你干的錯事全攬在自個兒身上,結(jié)果被側(cè)福晉責(zé)罰,跪在雨里一個下午?!現(xiàn)在你出息了,學(xué)會抓我了?!”

  “小星!你師兄是革命黨!”我急了,那雙屬于小駒子的眼睛,最能表達(dá)我此刻的焦急,“你知不知道我為了保他,已經(jīng)用盡心力!”

  “阿靖……”牛小星的聲音總算溫柔下來,輕聲喚了我一聲,然后轉(zhuǎn)面看立著的尹教頭,“尹祜先生,你是杜師兄的義弟,師弟我現(xiàn)在就問你,你要老實告訴我,我?guī)熜侄判奈寰烤乖谀睦铮俊?p>  “小師弟!涇德公爺他真的沒有騙你!我們真的沒有抓心五!”

  尹教頭和小星竟然以師兄弟相稱,從時間上說,他兩個不可能同時是徐道長的徒弟,但是又可以確定,他倆一定是同門,那么,尹教頭一定也是……

  這次小星徹底平靜下來,他望向我,眸光閃爍,就像中秋的滿月照在浩瀚的海上,他的神情有點落寞,帶著淺淺的憂愁,嘴唇不經(jīng)意的抿了一下。

  我知道他有什么話要告訴我,想到我馬上就要去追趕太后的車駕,也許很難再見到這位發(fā)小,我連忙給尹教頭一個眼色,要他退出南花廳,擔(dān)任“警戒工作”。

  “阿靖……我想問你,蓮蕪還好嗎?”牛小星目不轉(zhuǎn)瞬地凝神看我,那樣溫柔的眼神像個湍急的漩渦,我身為男人也不免要被他吸進去。

  我心軟了,但是很快反應(yīng)過來,這個小子也許還想當(dāng)我的情敵,不行!這可沒門兒!

  我嚷道:“她挺好的。我不會叫她吃苦!”

  “哎……”小星輕輕嘆息,告訴我說:“我現(xiàn)在提著腦袋干,怎么也不能連累蕪兒了。你放心吧!一定要好好對她,要不我饒不了你!”

  我鄭重地看他一眼,以此給他一個承諾,但是想起他的事業(yè)太危險,我誠懇地說道:“小星,朝廷的事,是尹教頭告訴你的?這件事可太危險了!”

  “我們的人無處不在——阿靖!大清沒救了!你醒醒吧!”

  “我知道!可是……可是你是滿人!”

  “別跟我提這個!滿人又怎樣?宋先生說得對,當(dāng)今這個世道只有跟著孫先生……”

  “可是孫先生要驅(qū)除的‘韃虜’,也包括你啊!”我決定頂他一下,熾熱的眸子看向小星?!叭绻愕娜酥滥惚緛硎嵌送酢?p>  “我不是!我不是載漪的兒子!……”他情緒很激動,但是很快沉默了一瞬,轉(zhuǎn)了話題,“阿靖,反正人各有志,你也不必勉強我。我還有個事兒要告訴你,西太后年初派了個太監(jiān)冒充富商到廣東去收買日本浪人,想刺殺孫先生,宋先生派我?guī)熜秩ゴ虤⒛莻€太監(jiān),結(jié)果我貪功,扮作廣東本地士紳的子弟和他喝酒,酒后失言,我說起了那年武昌的事!為了補救,我只好連夜?jié)撊肽莻€太監(jiān)入住的大客棧,擅自行動,用‘鐵如意子’把這個家伙給打了!那一下子不輕,‘如意子’上又淬了毒,那個人的一條腿肯定廢了!但是我一時手軟,沒要了他的命……你要是執(zhí)意要當(dāng)官,最好小心一點,這個人回去,很有可能會拿這件事要挾你!”

  我心里很是感動,他無意中“出賣”了我,卻在自己身陷囹圄的時候仍然不忘提醒我,我覺得也應(yīng)該對他更真誠一點了,于是我伏在他的耳邊告訴他——“小星,我不是太后的侄子……”

  小星臉色平靜,最后他說:“不管你是誰,都是我的朋友?!?p>  我說:“你走吧,去找你師兄,繼續(xù)你的事業(yè)。我現(xiàn)在就領(lǐng)你出忻州衙門?!?p>  于是,我讓尹祜去喚來了心腹隨從趙先生,然后從隨從趙榮全的身上脫下了一件衣裳,讓小星穿上,裝作賞月一樣的,出了衙門,騎上“天門白”。月下,望著在馬后小跑的小星,我打定主意,過了前街,離開眾人的視線,“天門白”就姓牛了。牽過了馬,小星小心地從身上摸出一個荷葉碧色的錦囊,對我說道:“阿靖,你的胳膊要記得上點跌打酒。我沒使力,骨頭應(yīng)該不會斷。這是‘如意子’,我?guī)煾到涛业陌灯?。送給你一囊好了?!?p>  連夜放走了牛小星,我回到南花廳內(nèi)室——我現(xiàn)在的住所,哎,天快亮了,將就睡一會兒吧。

  按說已經(jīng)是深夜時分,可我在那張華麗的香樟木牀上,輾轉(zhuǎn)反側(cè),心里一直苦苦思索,到底這事兒該怎么對吳侍衛(wèi)說?可是,我怎么也沒想到,這回是吳侍衛(wèi)主動找到了我。

  我揉了揉眼,隨便披了件常服,在外間的花廳里,見到了同樣一身便裝的吳侍衛(wèi)。他身形頎長而且苗條,富有練家子的“骨感美”,臉型是不標(biāo)準(zhǔn)的瓜子臉,下顎豐隆,很是英氣。他的五官的輪廓極為柔美,膚色卻是黝黑的,這樣倒顯得他的眸子精光閃閃,分外明亮。

  “涇德公爺,吳某有一件事想要拜托您!”吳侍衛(wèi)身材骨干,說話卻擲地有聲,“吳某曾經(jīng)拜了一位拳師做師傅,現(xiàn)在師傅來函讓我回他門下,而且……”吳侍衛(wèi)嘆了一口氣,“公爺,我看端王煊赫一時,恐怕自有敗落的時候。那次王府被燒,就是個預(yù)兆。所以,在下也想就此隱退江湖,陪伴我?guī)煾邓先思叶冗^余生,苦練拳法,以期略有小成,也好報答師傅?!?p>  “那么,我能幫您什么呢?”

  “只是請您幫我給端王捎去一封辭呈?!?p>  “要辭官,您真的想好了?”

  “想好了,明天就走?!?p>  “敢問吳侍衛(wèi)為何選中我涇德呢?”我微笑,而且我也好奇,所以又補了一句,“不怕我誤您的事?”

  吳侍衛(wèi)臉上帶了一絲信任,緩緩開口,“您用杜興替死,而不殺無辜的拳民,可見您心地純良,不會誤事!”他的眼睛看向自己的藍(lán)色的厚質(zhì)長衫,“您瞧,我穿便衣見主人,吳某不才,早就把公爺當(dāng)作摯友看待了!”

  我一看自己身上也沒穿官服,可那是因為我懶得換!于是我呵呵一笑,“瞧,我也沒換不是!”

  兩年后,我看到一張新聞紙,才知道這位吳先生開創(chuàng)了吳氏太極拳。一直到這時,我也僅僅知道他的大名叫吳全佑而已,但是,我知道,他已經(jīng)是我的朋友了!

  太后交代的任務(wù)算是完成了,顧不上休息,我又要連夜趕路,好在“邸報”上說得清楚,太后她們現(xiàn)在到了太原境內(nèi),作為小小的輔國公,我想我的待遇也不會太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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