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謂患難見真情,我在家躺了好多天,“親戚”們也來了一撥又一撥。懷塔布到府上看我的時候,告訴我一個不好的消息:太后打算派幾個大臣帶著水果和食物去使館,慰問“受驚”的洋人,徐大人向太后保舉,由我?guī)巴壤麜r使館。我知道他是想讓我把在義和團那里受的苦轉(zhuǎn)給洋人嘗嘗!
我很高興地接受了這個任務,一到比利時使館門口,我看見了極為奇異的一幕:使館外面的“義民”鼓噪著,把磚頭等物砸向屋里,屋里的人大多躲了起來,有幾個大膽的,手持手槍,試探性的向外放了幾槍,槍子兒砸到正在扔磚頭的一個拳民腳尖跟前兒,這個小伙子用山東話咒罵一聲:“洋鱉孫!”而后,退了幾步,繼續(xù)扔!
這一聲咒罵,好像船工號子一樣,號召起他身后的義和團民眾,大家齊心協(xié)力,終于將洋人使館的窗戶砸碎!
飛濺的玻璃渣打在正在瞄準的一個比利時人的臉上,那個人伸出臉,顫抖著手朝窗外人群亂打了一槍!
這一槍落在了人群中,有一個小孩子拳民被打傷了!
“洋人殺人啦!大伙加把勁發(fā)功!老佛爺前陣兒賞了張師兄和薛師兄,輪也該輪到咱趙師兄了!”
“快把小樂救走!他受傷了!”
“好樣的!打洋人!”
我捧著太后的詔書和西瓜、梅汁等東西,站在使館外邊等了半天,我的副手小葛鼓勵我沖進去宣旨,可是我卻想到了徐大人的意思。這么多時日,我都不停與他暗里作對,只有這次,我愿意聽他的話!
磚頭雨砸向鬼子,鬼子的子彈用完了,鬼子跑進了內(nèi)屋。
我趁著新一輪攻擊尚未開始,朗聲正色說道:“兄弟們!皇上和太后,知道兄弟們辛苦,所以要大家暫緩攻擊使館!這些慰問品,是上頭特意賞給為國立功的兄弟的!大伙兒吃完以后,請按次序,聽從大師兄指揮,退出使館區(qū)!大家放心,你們的功績,太后會嘉獎的!你們的努力,朝廷是明白的!”
拳民一陣騷動,隨即沖向我,拿起西瓜等啃了起來!忽然,一個正啃瓜的漢子把瓜皮一扔,“俺家祖墳讓洋人修鐵路給扒啦,就這么算咧?兄弟們,吃完繼續(xù)上!洋人不行咧!”
又一個小伙子看向身著官服的我,“誰讓停止,誰就是漢奸!”
“對,俺們不停!”
我和小葛對望一眼,看看空空如也的托盤,再看看地上橫七豎八的西瓜皮,我對他道:“小葛,咱撤吧!”
小葛說:“早知道是這樣,前幾個大人都是這樣的。走吧,有事也有懷塔布大人呢!”
我回宮里到內(nèi)務府值房報道,匯報今天去使館的情況,可是沒想到,我看見載漪帶著載勛、載瀾他們幾個領(lǐng)著五十多個拳民正在宮里抓人!
再仔細一看,我這一驚不小!在他們前面飛快跑著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載湉!
在他身后追他的,除了載漪和拳民,還有一大群太監(jiān)!
為首的王德環(huán)帶著哭音喊道:“老爺子!您不能跑??!您跑了我們都得死?。∪f歲爺,您不能跑!”
載漪粗豪的聲音,聲震殿瓦,“大伙兒聽著,這個皇帝是二毛子!誰抓到重重有賞!”
但是便服的載湉還是跑了,他像一只折翼的鳥,眼神迷茫,看向身邊的座座殿宇,好像在尋找什么地方。
我知道,表弟一直擔心的危難來臨了!我脫口大喊一聲:“去找太后!快去找太后!”
他遲疑了一下,隨即跑向了太后居住的寧壽宮方向!
太監(jiān)和載漪的人馬火速跟了上去,臨去,我看見載漪向我投來怨毒的一眼。
后來,我聽說太后訓斥載漪等人,將他罰俸一年,還威脅他說,要讓溥儁放逐出宮,重新認祖歸宗,要把端王的家產(chǎn)全部充公!
事后我很是后怕!我想,太后也可以借載漪的手,先除去載湉,而后再用弒君的罪名辦了載漪,不就可以一勞永逸,永遠控制溥儁了嗎?
但是我想了幾天以后,終于明白了!太后記恨載湉,自然不想讓他掌權(quán);又因為大阿哥年齡小,易于控制所以太后才選了他。可是太后知道,載漪難以控制,但是她又不能殺載漪,因為如果殺了載漪,野性難馴的大阿哥必將視她為死敵!太后立了一個溥儁,已經(jīng)引起了國內(nèi)外許多人的反對,要是再改立一個,一定很難成功!
太后想從根子上控制載漪父子,只有長期保留著載湉的位子,讓載漪可望而不可及,他就會把一腔怨怒發(fā)泄到無權(quán)無勢的載湉身上,而太后,當然可以坐收漁翁之利了!
我越想越害怕!這個心機深沉的老太后,這件事是如此、上次溥儁鬧瀛臺的事也是如此,我很納悶,在這個世上,到底有沒有一個人是太后真心在乎的?有朝一日,她又會怎樣對待我和我的家人呢?
因為我的提醒,載湉躲過了端郡王等人的追殺,但是我與端王的梁子算是結(jié)下了。
出乎意料的,這個仇怨并沒有維持太久,幾天以后,端郡王帶著厚禮跑到我府上來了。
這一切的根源在于我的鄰居徐大人。因為我把食物分給了“義民”,徐大人認定了我與他看法一致。聽說我和端王不和,所以忙來詢問原委。
徐大人來家的時候,我正在犯愁。載漪進宮那天,懷塔布大人派給我一個任務,要我想出一個新點子,打造一個新鮮玩意兒,好在今年太后慶壽的時候,作為內(nèi)務府進呈的壽禮“孝敬”。
我哪會這個!這年月,我最喜歡的手機、電腦等物品啥都沒有,太后啥都不缺,我提個啥點子好呢?
忽然,我靈機一動,想起了自己學過五年的美術(shù),參加過小學生美術(shù)競賽。我想,反正現(xiàn)在離大壽還有兩個多月,我不妨隨便亂畫一個什么東西,要是出了岔子,我最多挨個批評,上頭還有懷塔布;要是畫得好呢,賞錢少不了我的一份兒!
畫個啥呢?我想起了《哪吒鬧?!贰业摹矮@獎”作品,于是我提筆畫了一個玲瓏塔。
我正上色的時候,徐大人一臉憂色地來了,他沉默良久,奪過我手中的筆,焦慮萬分地說:“公爺,您還有心思作畫!洋人過了楊村,進了天津,進逼京畿,大禍就要臨頭了!”
我看了他一眼,也很著急,“我辦差不成,只得托病在家。前些時日又得罪了端王,現(xiàn)在也只有自己安慰自己了!”
徐老大人審視我一眼,“小公爺,端王現(xiàn)在紅著呢!老夫也上了他的船,你怎么在這個時候,得罪了他呢?”
我想一想,眼下只有“忽悠“一下這位老大人了!我便正色道:“端王糊涂?。∷F(xiàn)在就要殺害皇上,不是明擺著告訴太后他有野心嗎?太后今天容不下皇上,明天能容得下他嗎?萬一太后削了他的權(quán)柄,大阿哥孤立無援,連帶我們大家伙兒一起遭殃!只怕今天的皇上,就是明天的大阿哥!”
徐大人一聽就站不住了!他的身子哆嗦了一下,一手撐著我的書桌,湊近我,對我說道:“我聽說榮中堂這次站到了皇上那邊兒,堅決反對打使館!這個糊涂的端王,居然在這個時候,在太后面前說榮祿也是漢奸,要太后殺了榮中堂!”
老大人的手重重捶了一下書案,“榮中堂可是太后最寵信的人!公爺,你說咱是不是站錯地方啦?”
看著老徐,我的瞳仁里映出他無助的樣子,一瞬間我又覺得有些不忍,便對他道:“徐師傅,您明天去端王府,把我的話轉(zhuǎn)告他,那我們幾個短時間都不會有事,要是他一意孤行,我們犯不著跟他一起玩完兒!”
“說得對!還是您的主意好!老夫這就去端王府,不過……”徐大人停了停,眼里閃出極度仇恨的目光,“那些可惡的洋人!太后終于覺醒啦!開始明碼標價,號召大伙兒殺洋人!義民又重新奉旨打使館!好!以前太后一直不讓義和團發(fā)威,所以洋人才這么猖狂!現(xiàn)在大伙兒齊心協(xié)力,一定能打垮他們!”
我道:“朝中有什么新動向嗎?”
徐大人激動至極,連珠炮似地,拔高了嗓門,“四川總督李秉衡進京來啦!老夫知道,在老李以前管的山東地界上經(jīng)常鬧教案,他一定恨死了洋人!這回他一進京,就會向太后提出跟洋人快點宣戰(zhàn)!好!就是要宣戰(zhàn)!我們才好名正言順的打洋人!”
我知道,是時候澆一盆冷水了,我冷冷地回答他說:“徐大人,萬一我們敗了呢?”
“敗了……敗了!敗了老夫?qū)幵敢凰?!反正老夫也活了八十多,位極人臣,不算虧!死了也不服洋人!”老大人說完這句,轉(zhuǎn)身迅速離去,“我立刻去找端郡王,資助他獎賞義民,繼續(xù)打使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