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補(bǔ)更:赫蘭郎(一)
孟仲垣任上不久,前任縣官司徒治給他留下了一堆爛攤子,衙門里可得重用的人不多,拿俸祿不辦事的比比皆是。這些人,多是賄賂了司徒治,得了個(gè)缺兒。孟仲垣打算好好整頓一番這些人,比如前任捕頭徐煥,那就是個(gè)插科打諢,吃喝嫖賭的,而看守庫(kù)房的老李頭,竟然是個(gè)身背多條買賣人口案,還在六扇門通緝著的人口販子;那毒殺案的死者盧俊達(dá),是個(gè)捐官的,不學(xué)無術(shù)不說,這濫賭的名聲,更是傳到了臨縣。
孟仲垣想要整頓一番,卻遭到了衙門里,以龔師爺為首的老人兒集體反對(duì)。這些人紛紛遞上辭呈,想讓松陽(yáng)衙門變成一個(gè)空頭衙門,孟仲垣興不起風(fēng)浪來,到時(shí)候還得請(qǐng)他們回來。
因而這幾日,他十分頭疼此事,可是事情有輕重緩急,想起那趙家若是藏了赫蘭人,必然要引起蛇島栗氏不滿,不容分說,讓阿星套好車馬,叫了柳西捕頭,并幾名得利的衙役,就往趙府去。
這還是紫桃案之后,孟仲垣第二次來趙府。那守門人見了衙門的馬車,揉了揉眼睛,似乎不相信一般,怎么好好的,衙門又來人了?可是畢竟是縣令大老爺,豈敢怠慢,趕忙兒進(jìn)去稟報(bào),不稍時(shí),趙府一干老小,都出來迎他。孟仲垣看向一眾人,趙夫人樂氏不在其中,想來讓紫桃嚇唬的不輕,還在休養(yǎng)。
趙老太爺雖然也不明白怎么知縣大人又來了,但是也從善如流,把人往府里請(qǐng),吩咐下人準(zhǔn)備了珍饈美味,要招呼他。
誰(shuí)料孟仲垣并未進(jìn)入屋內(nèi),只擺了擺手,說道,“趙老太爺盛情,本官此行,是因?yàn)橐粓?chǎng)夢(mèng)。”
身畔趙皓磕磕巴巴道,“夢(mèng),什么夢(mèng)?”
孟仲垣笑了笑,“恐怕要讓諸位笑話了?!泵现僭戳艘谎郯⑿?,輕輕咳嗽了一聲,阿星會(huì)意,知道是自家大人,讓他接著話頭兒往下編。
“趙老太爺,我家大人,本是江州人士,世居江州,大人的生母……”阿星說到這兒,不知打哪兒找出了一條埋里吧汰的帕子,哭了起來,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看的趙家祖孫三個(gè),都是一愣,“大人的生母去的早,就留下我家大人一個(gè),那是孤苦伶仃的啊?!?p> 孟仲垣聽到這兒,似乎頗有感觸,也紅了眼圈兒,“老太爺,實(shí)不相瞞,本官昨晚夢(mèng)見母親,音容笑貌,似真一般?!?p> 趙老太爺愣了愣,問道,“不知道,令堂說了些什么?”
阿星在那邊兒,又狠狠擤了擤鼻涕,看的趙皓一臉嫌惡。“老太爺啊,我家大人,來此地赴任,帶了夫人牌位。老夫人小字芙蓉,又喜愛芙蓉花,托夢(mèng)給我家大人,說這青州之地,天氣寒涼,百物凋零,夫人想念老家江州,便是這寒冬臘月的那芙蓉花還在盛開,便托夢(mèng)大人,帶著她去看看芙蓉花。”
孟仲垣此刻紅了臉,襯得他一張損毀的面容,十分可怕,他臉上一紅,似乎極為為難,“本官,聽聞……聽聞府上有一處芙蓉園,這雖是冬季,那芙蓉花卻是江州牽來的名貴品種,是故想要,想要帶母親看看?!?p> 趙老太爺心中生疑,面上卻不敢拒絕,“這……老夫府上卻是有處芙蓉園,不過,大人的母親,不是……”
眼下之意,你母親不是去世了嚒,怎么帶她賞花?
說話間,那小廝阿星自身后掏出一個(gè)布袋,趙皓心中奇怪,不知道這布袋下面覆蓋著何物。那小廝阿星將蒙著的黑布掀下來,找家人頓時(shí)覺得十分不快。
阿星手中,擎著一方靈位,上書‘先妣孟母孺人閨名芙蓉生西之蓮位’。趙老太爺神色十分不快,卻無奈孟仲垣是本地知縣,趙家雖然大富,可朝中無人,在地方之中,只能任憑官員牽著鼻子走。只好佯裝笑道,“既然大人如此孝順,不妨移步,隨老夫到芙蓉園一敘,也好告令堂在天之靈。”
孟仲垣神色凄然,點(diǎn)了點(diǎn)頭,“趙老太爺,寬厚仁愛,盛情難卻?!?p> 趙皓心里呸了一聲,心道你這丑八怪,將母親靈位拿到人家家里,若不是你是本地知縣,早就打你出去了。
一行人,浩浩蕩蕩,往趙府芙蓉園去。
趙老太爺一面領(lǐng)路一面介紹到,“這芙蓉園,本是家父所建,與令堂一樣,家父于江州敏州之地走商之時(shí),十分喜愛江州芙蓉花,因而高價(jià)將那珍惜冬芙蓉的品種移植過來,這芙蓉在家里養(yǎng)了百余個(gè)年頭,倒是養(yǎng)成了,芙蓉園約莫占地?cái)?shù)十畝,各色芙蓉,四季常開。”
孟仲垣一面點(diǎn)頭,一面吩咐阿星將牌位拿好。捕頭柳西在他身后護(hù)送,倒讓別人近不得身。
經(jīng)過忘憂小徑,一行人等,便入了芙蓉園。趙厚生身邊的洪管家不放心,小心問道,“老太爺,那芙蓉園中……”
趙厚生神色嚴(yán)厲,兩人目光交涉,洪管家知道趙厚生的意思。一眾人僅僅在外間走走,芙蓉園中有花陣,他萬萬進(jìn)不去的。
就是因?yàn)檐饺貓@中有花陣,這花陣是按五行術(shù)數(shù),請(qǐng)了高人擺設(shè)的,所以上回顧家姐弟在芙蓉花圃附近走丟了,趙老太爺才一點(diǎn)兒都不擔(dān)心。
可是他卻沒有料到,芙蓉園周圍的花陣,是根據(jù)成年人的身高量身打造的,若是小孩兒,身量矮小,還不夠芙蓉花高,自是不會(huì)受這花陣的影響,所以顧家姐弟,入了芙蓉園之中,純粹是天意造化。
秀兒上回留了個(gè)心眼兒,將通往芙蓉別院的路線記得清楚,告訴了九斤,九斤又囑咐了孟仲垣。
孟家在江州之地,是最大的氏族,孟家子弟自然也懂些奇門遁甲,五行術(shù)數(shù),見著這芙蓉花圃,百花爭(zhēng)艷,花香怡人,卻隱約有些不對(duì),孟仲垣心下立判,“此處果然有蹊蹺。”
見趙家人神色如常,孟仲垣心里想著,莫不是這處秘境,只有孟家?guī)兹藭缘??看那趙皓一副不明就里的模樣,覺得他一定不知道這芙蓉園的秘密。
孟仲垣的猜測(cè)是對(duì)的,趙家上下,除了趙老太爺和洪管家,其余人等,只曉得芙蓉園是禁地。這禁地里頭有什么,便無人知曉。有人尋思著,趙老太爺極有可能在里頭豢養(yǎng)了虎豹,倒并不是十分好奇。
孟仲垣面上與趙老太爺交涉著,阿星捧著牌位,朝捕頭柳西使了個(gè)眼色。柳西會(huì)意,突然捧住肚子,嚎叫起來,“哎呦,哎呦,疼死我了。”
趙皓趕忙從他身邊跳開,不知道這人高馬大的柳捕頭這是得了什么疾病?孟仲垣似乎也一頭霧水,緊張道,“柳捕頭,你這是?”
柳西一面抱著肚子在地上打滾,一面道,“大人啊,大人啊,小的好像吃壞了肚子?!?p> “趙老先生,我這不中用的捕頭,讓您見笑了,您能給他提供個(gè)如廁的地方不?”
趙厚生見狀,吩咐左右,帶那柳捕頭去如廁。
柳西走了,這幾人仍舊沒頭沒腦的在芙蓉花圃里頭逛著。柳西讓趙家家仆帶著,到了忘憂小徑最近一處茅房,趙家家大業(yè)大,這茅房都修得十分氣派,帶柳西來的家仆朝里頭指了指,恭敬道,“柳捕頭,您自個(gè)兒進(jìn)去就行?!?p> 柳西捂著肚子進(jìn)去,見那茅房圍墻,僅一人高,便在里頭喊道,“小哥,我自行如廁便好,你去忙吧?!?p> 外頭的仆人不肯離開,回復(fù)道,“捕頭大人有所不知,趙府花圃岔路甚多,十分容易迷路,上回顧家姐弟就迷了路,尋了一夜呢?!?p> 見那仆人不肯離開,怕他心中生疑,柳西抱著肚子,在里頭蹲了半天,恩恩哈哈一陣之后,那仆役沒了疑心,只老實(shí)在外頭等著,沒一會(huì)兒功夫,就瞧見柳西出來了。
“柳捕頭,可是方便好了?”
柳西朝他一笑,伸手一揚(yáng),一陣粉末刮過,這仆人立時(shí)倒下。柳西與他換了衣服,將那昏迷過去的仆人拖到花叢之中,小心隱藏起來。轉(zhuǎn)身,繞著小路,按著孟仲垣給他畫的芙蓉園花陣路線,往里頭走去。
起先,柳西還能隱約聽見孟仲垣等人在花圃的聲音,后來,循著花陣的路線,漸漸偏離了芙蓉花圃,往芙蓉園中心走去。
柳西走的這條路,正是秀兒姐弟上回,循著趙老太爺留下的腳印,走出的那條路。這芙蓉花圃之中,花香奇特,若是沒有地圖指點(diǎn),是萬萬走不進(jìn)去的。
柳西身手矯健,自然比秀兒姐弟走得快,沒多時(shí),就找到了芙蓉園。見著那金漆牌匾,柳西心道,這趙家,果真是有蹊蹺。
時(shí)間緊迫,他趕忙推門進(jìn)去。內(nèi)屋門一開,便傳來一陣餿臭之氣,柳西將這紅色絨布一掀開,就瞅見了那寒冰鐵籠,鐵籠之中,擱腳鏈拴著個(gè)少年。這少年衣衫襤褸,雙眸血紅。見著柳西,不驚不怕,神情木訥。
柳西將寒冰鐵籠仔細(xì)打量過后,見著那上頭的大鎖,知道此物很難打開,靈機(jī)一動(dòng),伸手去提這鐵籠。他力大無窮,這鐵籠雖有幾百斤分量,他卻是提得動(dòng)的。
里頭的少年瘦骨嶙峋,這鐵籠雖然堅(jiān)硬無比,卻不是十分巨大,三尺見方。柳西取來那紅色絨布,將鐵籠整個(gè)包裹起來,往背上一背,抬腳就跨出了芙蓉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