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征兵（四）
顧樂將筷子頭往碗里一插，“二姐，九斤哥說要讓大哥二哥練些腿腳功夫，我看，改明兒取衣服就讓大哥二哥自己來唄，還能試試衣裳大小?！?p> 秀兒扶額，敢情顧樂是不懂這里外關(guān)系的，不過顧樂說的倒是實話，“九叔，我看你身上的衣衫也舊了，這年節(jié)都過了，你怎么也不尋思著做兩件衣裳？”
顧九聽了這話，想來自己是個光棍兒，衣服舊了破了，他也就自個兒補補，母親已經(jīng)年邁，總不能讓幾個嫂子給縫補。雖然過了年節(jié)，可團圓飯吃過，他一個人又鰥寡孤獨了，誰會提醒他衣裳舊了。
秀兒見他一副老實巴交的模樣，看來是沒有開竅，繼續(xù)提點道，“十三娘的手藝極好，我們看她也是正經(jīng)的買賣人，還主動給衣裳里頭添了貂毛，要不，趕明兒，九叔也去‘朱雀坊’裁上幾件成衣？”
話已經(jīng)說到這個份兒上，九叔若是還不明白，秀兒決定，她就跟顧樂一樣，低頭吃面便好。九叔眸光閃了閃，顯然是起了心思，秀兒笑瞇瞇地把面吃完，幾人便返程了。
一來一回，用了半天功夫，兩人剛進(jìn)顧家院子，就瞧見顧平兄弟，正在院子里頭，認(rèn)真練功。九斤在一旁，拿了根小木棍指點他們扎馬步，倒是難得的正經(jīng)。幾人知道了這征兵之期，更是勤加練習(xí)，顧平兄弟都不是笨的，沒過幾日，這一招一式都打得有模有樣，也十分有力道。
九斤不光指點顧家兄弟，他還有許多乞丐兄弟，每天傍晚，便往返于顧村松陽兩地，糾集了好幾十個小乞丐，在九斤長期盤踞的破舊宅院里頭，教那些小乞丐練上兩個時辰的功夫。
九斤時不時還要評點一番，說這幾近百人里頭，力道最大的便是顧平，這領(lǐng)悟力最好的便是顧安，若是顧安能得蕭啟指點輕功，必有大成。
練多不如練精，這離月底不過半個多月了，九斤決定，教顧家兄弟，練上一整套的形意拳。
用晚膳的時候，顧平兄弟方得空休息了一會兒，用膳之后修整半個時辰，又要去練，畢竟這些東西，一招一式，在戰(zhàn)場上，沒準(zhǔn)兒就能保下一條命來。
聽說紫桃的東西統(tǒng)共賣了二十幾兩銀子，幾人面上都有喜色。不過玉兒心里不安，“咱們既然用了她的東西，改日，準(zhǔn)備些紙錢去拜祭她才好。”
顧家人均是同意，唯獨九斤，略有微詞，“打小兒就坑蒙拐騙的，不知害了多少女娃，有啥好同情的。依我看來，同情豬狗，也好過同情她。”
秀兒夾了一筷子菜，不置可否。
玉兒難得的反駁了九斤一句，“她也是逼不得已，到底是個苦命人?！?p> “苦不苦命俺不知道，俺只知道，這是一報還一報。”
秀兒沒有將九叔的事情與顧家人說，顧樂自然不會說，對他來講，縣城里哪家的工坊，泥人兒捏出了新花樣兒，那也比九叔的事情有意思的多。秀兒自然不會多這個嘴，只是教顧平兄弟下回進(jìn)城取衣服，要捎帶上九叔。九叔腿腳不便，心中有些自卑，擔(dān)心十三娘看不起他，這回來的路上，反復(fù)提醒秀兒，要叫她兩個哥哥與他同去。
秀兒心想，那十三娘，是個熱情大方的性子，若是做了九嬸，這兩人性子相輔相成的，沒準(zhǔn)兒能把日子過的更加紅火。
將典當(dāng)?shù)你y錢取出，裁衣剩下的零錢給了玉兒，留作家里平時的吃喝用度，這黃澄澄的兩個金元寶，與顧家其他的錢財放在了一起。顧樂摸了摸兩枚金錠，神叨叨的說著，“二姐，我聽聞這金錠子會自個兒跑呢?！?p> 秀兒笑瞇瞇地在一旁逗弄小奶狗，嗔道，“若是這金娃娃跑了，就讓狗兒去追，若是狗兒也追不上，就喊六娃娃去追?！?p> 顧樂搔了搔后腦勺，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整齊的雪白牙齒，與他灰不溜秋的臉蛋兒形成了鮮明對比?！拔衣犅勔眉t絲帶系著，金錠子才不會跑?！?p> 幾個大點兒的孩子笑作一團，任憑顧樂四處翻找紅絲帶綁住金元寶。狗兒見有熱鬧可湊，也東聞聞西聞聞，在箱籠里頭，幫著顧樂找紅絲帶。踅摸了一圈兒，可是讓他尋到了一件紅色帶子，玉兒見了，不由笑道，“我當(dāng)小六尋出了什么，這不是你二哥前年本命年的時候，系著的紅腰帶嚒。”
顧樂仔細(xì)瞧了瞧，卻又舍不得放下，“那咱們先用這腰帶綁住金娃娃，待他日尋著了別的，再換下來便好。”
玉兒含著笑，在一旁收拾碗筷，秀兒懷里抱著小奶狗，“就依你唄，小六，你給小狗兒起好名字了嗎？”
顧樂轉(zhuǎn)了轉(zhuǎn)黑溜溜的眼珠，“咱們家有七個人，這第八個就叫八寶?！?p> 八寶？秀兒聞言忍俊不禁，“這八寶，還排在九斤前頭，他還得叫八寶一聲大哥不成？”
顧樂轉(zhuǎn)念一想，這九斤現(xiàn)在已經(jīng)算是半個顧家人了，若是狗兒叫了八寶，讓九斤知道了，今年還不得從年頭追著他打到年尾？想想就不寒而栗?！澳蔷徒薪饘??！?p> 狗兒聽了這名字，似乎十分喜歡，從秀兒懷里跳出來，蹦跶著來到顧樂面前，左右嗅了嗅，十分滿意。
“金寶這名字好，金寶一來，咱們就得了金元寶，多吉利?！?p> 這兩錠金子，雖然小，對顧家來說，已經(jīng)是一筆巨大的數(shù)目，算上年前余下的三十兩銀子，這些天又用掉的一些，顧家全部的家產(chǎn)超過了五十兩。這點家底，雖說連一般人家都比不上，倒也是徹底脫貧了，三餐有了保證。
若是顧平、顧安去當(dāng)兵，秀兒尋思著，要找些法子繼續(xù)致富，守著這幾錠銀子過活，哪里能滿足她的愿望。雖說不想要封侯入相的，但是怎么也要混到小康水平。去年賣的好的柿餅，今年也能繼續(xù)賣，或者將方子拿到監(jiān)標(biāo)所去登記，得了標(biāo)書之后再賣方子。這是個一勞永逸的法子，也省的大家忙里忙外的，賺的銀子又不多。沒了顧平、顧安兩個壯勞力，今年開春兒種地的事情，又不知要拖誰去做？這樣想來，其他人家的壯丁也多數(shù)讓朝廷征走了，看來未來幾年，這田里干活兒的，主要得是留守的婦女兒童，有殘疾的或者功名在身的舉子。
朝廷征兵之舉，不知道多少家庭要失散，“十五從軍行，八十始得歸”。秀兒心中也擔(dān)心兩個哥哥的安危，然而擔(dān)心無用，與其一天到晚記掛這事兒，倒不如做些實用的，給他們準(zhǔn)備好行囊，棉衣，好讓他倆在軍隊的日子好過一些。
那蕭將軍是九斤的結(jié)拜大哥，又素有盛名，想來，兩兄弟在他麾下，就算不能討個天大的軍官當(dāng)當(dāng)，也不至于被拿去送死。同樣是當(dāng)兵，這樣總是好過跟了昏聵無能的長官，上了戰(zhàn)場就成了炮灰。
秀兒這樣想著，略略寬了心，聽見外頭兩人練功的聲音，拳風(fēng)赫赫，是極認(rèn)真的。顧樂與金寶玩兒了一會兒，也跟著去練功了，照葫蘆畫瓢，沒一會兒，也有模有樣的。
如此，太平了幾日，‘永平記’的歐陽掌柜沒有來尋過顧家，秀兒這幾日在家里閑著無事，灶間的活計玉兒大多不讓她插手，她一來刀工比不上顧喜，二來這燒火的功夫又不及顧樂，唯獨碗筷洗的干凈一些，可這活兒都是玉兒搶著做的，秀兒跟著做了幾天白吃飽，顧平仍舊不讓她隨便外出走動，每天無事，只能跟著九斤三個打拳，這拳腳功夫，反而日漸精進(jìn)了。本來九斤說她拳風(fēng)無力，經(jīng)過幾日的訓(xùn)練，倒是隱約有些氣力，加之秀兒悟性頗好，招招打的準(zhǔn)確到位，與兩位兄長切磋起來，也不遑多讓。
顧樂不喜學(xué)武，每天帶著金寶四處轉(zhuǎn)悠，金寶幾乎是一天一個樣，這過了七天，長大了一圈兒似的。秀兒才想起來這金寶，原本就是高大威猛的狼犬。
該是去縣城取衣裳的時候了，十三娘囑咐過，這年節(jié)過了，做衣裳的主顧開始多了起來，那軍爺棉衣的里料都是打鄭國進(jìn)口的，一來一往就要三天功夫，加上工人連夜趕制，粗略估計，讓他們過了七日去取。
顧平兄弟這些天，只顧著練功，都沒怎么出過家門兒。見二人要進(jìn)城，秀兒好說歹說，央了顧平讓她同去，一聽秀兒要去，顧樂便牛皮糖一樣黏著，也非得去。
一行人到了九叔鋪子里，見著門口停放著騾馬車，卻不見九叔的影子。問了茶寮的伙計，那伙計擦了桌子，將毛巾往肩上一搭，不解道，“掌柜的？掌柜的方才還在這里呢？”
說話間，另一個伙計捂著嘴，捧著肚子從茶水間出來，笑的人仰馬翻的，“哈哈，掌柜的……笑死俺了。”
幾人正疑惑著，就見里間出來個錦袍男子，男子頭上似乎抹了桂花頭油，香味兒十分醒神，身著大紅色，金絲滾云紋錦袍，外頭罩著一件亮瞎人眼的碧綠鶴氅，黑發(fā)一絲不茍的梳在腦袋后頭，白玉簪發(fā)，發(fā)簪上頭別著一朵斗大的牡丹花。
秀兒見狀，心里已經(jīng)笑翻了天，這哪里還是九叔，整個兒一西門大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