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車上,李永修靜靜注視著窗外,似乎很平靜,但內(nèi)心卻和那些起伏后退的山脈一樣。
他沒臉去找老婆孩子,但還是逼自己去,不能不去面對。
他必須去向老婆和孩子懺悔,一天也不能再拖,早一天認(rèn)錯,早一天減輕心中的愧疚。
六年了,愧疚之情壓得自己喘不過氣來。
李永修就這樣一直望著窗外,不吃不喝,由白天望到黑夜。
又過了很久,他才默嘆一聲,動了下身子,感到脖子發(fā)硬。
他活動了幾下脖子,向后靠去,看了下上邊的包,包里是錢,那是他訖求趙玉環(huán)原諒的唯一希望。
老婆曾經(jīng)最嘲笑他的,就是他沒錢。
他閉上了眼。
過道另一邊,三個男人在賭牌。
三個男人很壯實(shí),年齡最大一個有四十幾歲,長的很像柯授良。
另外兩個小伙,他們叫“柯授良”為三哥。
三哥后邊鄰座是三個女的。
三四十歲的女人在看書,另外兩個姑娘則和對面一個白凈福態(tài)小伙在說笑。
聊了一陣后,福態(tài)小伙道:“哎,剛才你們說什么實(shí)習(xí),你們是大學(xué)生呀?”
二女同時點(diǎn)頭:“是的。”
小伙抱手道:“失敬失敬,原來和兩個女大學(xué)生坐一塊兒了!不,是三個女大學(xué)生!”
兩個姑姑一聽,滿頭霧水:“三個?”
小伙笑道:“你們傻了吧,咱們這兩個座,就你們?nèi)齻€女的,你們說第三個正上大學(xué)的女大學(xué)生是誰?”
兩個姑娘同時又看向三四十歲女人。
小伙叫道:“對了,這位大姐別看三四十歲了,她和你們一樣,也是正上大學(xué)的大學(xué)生!”
婦女微笑搖下頭,又去看書。
小伙笑道:“別搖頭呀大姐,你這一搖頭,這倆妹子可就不信了!”
瘦臉姑娘笑問:“大姐,你真在念大學(xué)呀?”
小伙接口道:“她當(dāng)然在念了,只不過她念的是宗教學(xué)院,但她以后畢業(yè)后就厲害了,不是神父就是牧師,能管理一座大教堂!”
女人輕笑著搖下頭,又去看書。
圓臉姑娘沖小伙笑道:“你不懂別亂講,神父有女的嗎?”
小伙很自然地笑道:“我說的是級別和神父一樣,哎,你們倆個上的什么名牌大學(xué)?”
“我們上的不是名牌大學(xué),只是杭州的一個商業(yè)學(xué)院!”
“學(xué)商業(yè)的呀,那將來可有錢賺了!”
二女笑了下沒作聲。
福態(tài)小伙又笑道:“你們倆渴不渴,我那邊有水!”
二女同時擺手:“不渴!”
“別客氣,我給你們拿!”小伙二結(jié)起走了。
他來到三個賭牌子的跟前看了一陣說:“伙計(jì)們,先停了,我取兩瓶水!”
三人中最強(qiáng)悍的小伙沖他叫道:“滾一邊兒去,別礙事!”
“什么滾一邊兒呀,我真取水,先停下!”
三哥煩道:“就你事多!”
福態(tài)小伙把腰一叉:“三哥,我知道你技術(shù)水平,我在這里多停一會兒,你就少輸幾十塊錢!”
三哥沖他罵道:“馬小坡,你他媽的少放屁,老子這兒正贏呢,快取水滾蛋!”
“嘿,希望你贏!”
馬小坡取下包慢慢掏東西。
強(qiáng)悍小伙叫道:“快點(diǎn)兒!”
另一個瘦小伙也叫道:“快拿,還不快點(diǎn)兒和小妞兒嘮去!”
馬小坡笑道:“你們,唉!”
取幾瓶水走了。
馬小坡回到自己座位上后,把兩瓶水遞給姑娘:“你,喝吧!”
兩個姑娘搖頭擺手:“謝謝大哥,我們不喝!”
“哎呀,客氣什么,接著吧,喝完還有!”
圓臉姑娘推開了他送過的水:“大哥,我們真不喝!”
瘦姑娘也道:“如渴我們就買水喝了,我們真不渴,你快收起來吧!”
小伙盯了她們一下:“好好,先放小桌上,渴了自己拿!”
之后他自己去喝。
兩個姑娘把臉轉(zhuǎn)向看書女人。
瘦臉姑娘輕聲問:“大姐,你多大了?”
女人的書是詩經(jīng),合上了。
她扭過身微笑道:“我四十三了?!?p> 圓臉姑娘驚道:“你已四十三了,我還以為你不到四十呢?”
馬小坡接口笑道:“這位大姐真不顯老,開始我也以為她三十多歲!”
瘦臉姑娘也笑道:“大姐,你是考上的嗎,年齡大了人家要呀?”
女人按住書說:“我是教會推薦的。”
“推薦?”馬小坡叫道,“迷信還能推薦上大學(xué)呀?”
女人看了他一眼,摸著書和藹地說:“我們這不是迷信,我們是國家法規(guī)內(nèi)允許的宗教活動。”
她看了兩個姑娘一下,又對小伙子講道:“咱們國家現(xiàn)在允許很多宗教活動,也允許人們有自己的信仰,我信奉的是基督教,由于我當(dāng)過教師,又信奉多年,教里就推薦我去深造。
教會里缺少有專業(yè)文化的人,像她們兩個,大學(xué)畢業(yè)后,就可以去念宗教學(xué)院?!?p> 兩個姑娘忙搖頭笑道:“我們不去!”
馬小坡道:“她們學(xué)商業(yè)的,將來很有前途,怎么會去上你們的學(xué)校?”
女人道:“我只是打個比方?!?p> 馬小坡又道:“大姐,你們所信的那東西,其實(shí)在老百姓眼中,就是迷信,也許你們不會承認(rèn),那我問一下,這世上到底有鬼嗎?”
兩個姑娘也忙點(diǎn)了點(diǎn)頭。
太多的人都想知道這件事。
女人搖頭道:“鬼是沒有的,我們信奉的也決不是迷信。這世上沒有鬼,只有神,我主耶穌就是真神,他無處不在?!?p> 馬小坡又笑道:“好,你們說沒有就沒有,那么你們所說的,人死后能升天,升天后到極樂世界去了,但人死如燈滅,他還怎么能知道自己去了極樂世界呢?”
女人看了他一下,垂下眼瞼平淡地說:“靈魂。
人的身體是死了,但靈魂還在,只有靈魂升天后,軀體才會死亡。靈魂升天后,到了一個沒有利欲,沒有疾病的地方,那里相互平等,只有那里,人才能得到真正的幸福和歡樂。”
“靈魂?”馬小坡盯著女人嘻笑道,“靈魂不還是鬼嗎?張牙舞爪的,臉上兩個血窟窿,呀,好恐怖啊!”
說完他沖兩個女孩做了個恐怖動作,之后嘿嘿笑了。
兩個姑娘望著他皺下了眉頭,扭頭轉(zhuǎn)向女人。
女人已回身去看詩經(jīng)。
馬小坡又笑了兩下:“嘿嘿,開個玩笑,都別介意!”
沒人再理他。
馬小坡干笑了下:“嘿,都不愛開玩笑!”
他去喝水。
兩個姑娘正在聽女人講靈魂,被福態(tài)小伙搗亂一下,被打斷了,很生氣。
過了一會兒后,仍按耐不住好奇心。
圓臉姑娘看了女人幾下后,還是開口了:“大姐,我們不和你搗亂,人死后,究竟有靈魂嗎?”
女人沒臺頭,邊看書邊說:“有?!?p> 姑娘忙又溫和地問:“可是,為什么沒有人看到過靈魂呢?”
“怎么說呢?”女人合上了書,盯著書說,“靈魂是一種看不見摸不到的東西,它是一個人的精神所在,它就依附在每個人身上,存在于意念之中,只能感覺,卻看不見?!?p> 頓了下她接著說:“比如有人病了,但病的很怪,百般求醫(yī)治不好,但信奉了我們的教后,病慢慢好了,這就是主安慰了他的靈魂,靈魂得到安慰后,不想離開他了,病就好了?!?p> 停了下她又說:“再舉個例子,是生活中常見的事,也就是人們常說的嚇掉魂。
嚇掉魂,魂,就是靈魂,靈魂從我們身上嚇跑了,但還沒升天,人離開了靈魂,就病了,于是就找人喊魂,招魂,結(jié)果喊了幾次后,人就好了,不用吃藥打針,這些我們平時常聽說常遇見的?!?p> 女人對面老頭笑道:“對呀對呀,這些我最相信!我的小孫子,嚇掉魂幾次了,每次都又哭又鬧,有時還發(fā)燒老睡覺,結(jié)果每次找人一喊,哎,馬上就好了?”
正賭牌的瘦小伙子把撲克一扔:“不玩了,聽他們講鬼神!”
說完他站了起來,個子很高,也挺結(jié)實(shí)。
強(qiáng)悍小伙扯了他一下:“看什么呀,快坐下打牌!”
瘦高個兒一扒拉他的手:“不玩了,歇一會兒再玩!”
三哥把撲克一扔:“歇會兒也行!”
他點(diǎn)支煙,也看女人說話。
強(qiáng)悍小伙把撲克一摔低聲罵道:“哪里來的老娘們兒,妖言惑眾!”
女人對兩個姑娘說:“人的靈魂也有好壞之分,靈魂高尚的就是好人,靈魂丑惡的就是壞人,人的一舉一動,都跑不過神的眼睛。”
姑娘笑道:“真的呀?”
“這是真的,人死后,好人的靈魂就在極樂世界得到了幸福,壞人的靈魂就干那些一又臟又累的事,而且一直干下去,永遠(yuǎn)不得翻身,所以神常告誡我們,要做好人?!?p> 馬小坡又忍不住了:“大姐,這次我不胡鬧了,我也想做個好人。大姐,你不是說極樂世界里,人人平等嗎,怎么也不公平呀?”
兩個姑娘不滿地看了他一眼,忙去看女人。
女人仍微垂著眼說:“極樂世界是最公平的地方,好人平等,壞人也平等。在那里,幸福上的平等,是給那些有高尚靈魂的人的!
他們的幸福,就由那些丑惡靈魂的人來供養(yǎng),他們平時干盡壞事,死后,靈魂就干這些事,以此來對世界做個公正的交待,所以就有了十八層地獄。
十八層地獄,就是專為丑惡靈魂的人設(shè)置的,主讓他們在十八層地獄中永不超生,永遠(yuǎn)為高尚的靈魂服務(wù)。”
強(qiáng)悍小伙站了起來,他個字也挺高。
他沖女人叫道:“你別蒙人了,人死后一把火燒了,什么鬼呀神的,都灰飛煙滅了!”
女人聽了不再吭聲,翻開去看她的書。
兩個姑娘氣得回頭看強(qiáng)悍小伙一眼,靠座上閉目睡覺了。
馬小坡看了兩個姑娘一下,沖強(qiáng)悍小伙叫道:“你不懂瞎摻和啥,快坐下輸你的錢去吧!”
強(qiáng)悍小伙樂道:“和她們聊不成了吧,來來,過來玩會兒,咱四個玩!”
“誰和你們玩,我討厭玩牌!”
瘦高個也道:“來來,咱四個玩!”
馬小坡站起道:“我只看不玩!”
三哥叫道:“不玩別過來了!”
馬小坡站到強(qiáng)悍小伙身邊:“你管得著嗎?”
看了一陣子后,馬小坡困了,回座睡覺。
睡了一陣后,睜開了眼,看了下兩個姑娘,她們?nèi)栽谒?p> 另一邊,三個人仍在打撲克。
“哎喲,難受?!?p> 馬小坡叫了聲,脫了鞋上座到了座上,看了下隔壁靠背上邊。
他屁股下另一邊,一個小伙子正腿伸到對面,半躺著睡覺。
列車忽然減速了,接著一個猛制動,車身猛烈震動了一下,差點(diǎn)沒把高處的馬小坡給栽仰過去,他忙抓住了行李架。
馬小坡屁股下的小伙子也驚醒了,他左右看了下,收腿坐起,頭頂?shù)搅松线咇R小坡的屁股上。
小伙一愣,忙仰頭看,馬小坡也正在看他。
小伙一看有人坐自己頭上,不由怒道:“你坐哪兒!”
站起把馬小坡推了下去。
“哎……”馬小坡被推下去沒站好,一只手差點(diǎn)按到了圓臉姑娘的胸部。
圓臉姑娘一打他胳膊叫道:“你干什么?”
“對不起對不起,別人推我的!”馬小坡隨后一轉(zhuǎn)身沖小伙叫道,“你他媽約使這么大勁干嘛?”
小伙叫道:“你他媽的怎么坐我頭上?”
小伙后邊的姑娘和另一小伙子也卜叫道:“你這人放著位子不坐,坐那么高干什么?”
馬小坡沖推他小伙子叫道:“我坐這上邊,你也不能推我呀?”
“你坐我頭上我就推你!”
“好,你推!現(xiàn)在已碰到人了,你說怎么辦吧?”
小伙后邊的姑娘叫道:“你有位子不坐,還坐人家頭上邊,你講不講文明?”
“你們一起的吧,我不和你扯,我就問他,碰到這邊人了,怎么辦吧?”
三個打撲克的早站了起來,冷笑著望著推人小伙。
小伙說:“那是你的事,我不管!”
強(qiáng)悍小伙想出來,被三哥攔住了:“先別理他?!?p> 馬小坡冷笑下叫道:“喲,你橫呀?”
“沒你橫!”
“行,我橫,好,如果我再坐上去,你還敢不敢推我?”
“你敢做我就敢推!”
小伙后邊姑娘叫道:“你這人怎么這樣,你坐我弟弟頭上邊,他推你了,也沒出什么大事,你怎么還要這樣呀?”
姑娘旁邊小伙也道:“是呀,這不扯平了嘛,還鬧什么?”
強(qiáng)悍小伙叫道:“就鬧了,馬小坡,上去坐,讓他推!”
強(qiáng)悍小伙出來了。
推人小伙的姐姐也出來了,站到了過道里。
她已看清他們好幾個人,都高大壯實(shí)。
她說:“怎么,你們想欺負(fù)人是不是?”
三哥后邊一指叫道:“就是想欺負(fù)人!”
推人小伙叫道:“誰怕呀?”
另一小伙可能是姑娘男友。
他一看勢頭不對,忙說:“好了,都別吵了,事情已發(fā)生了,也算過去了,又沒傷到人,都算了吧,坐下休息吧!”
強(qiáng)悍小伙叫道:“你說沒傷到人就沒傷到呀,到站后,你們得出錢給這哥們兒檢查一下!”
推人小伙道:“怎么,想訛人呀?想查自己查去!”
“你他媽的說什么?”強(qiáng)悍小伙到了馬小坡身邊。
“你他媽的!”推人小伙也罵道。
姐姐把弟弟向后推下一下叫道:“你為什么罵人,說話干凈點(diǎn)!”
她男友忙笑道:“好了好了,都別吵了,出門在外,都多包涵一下,林峰林玉,你們也少說兩句?!?p> 林峰林玉。
李永修心煩,不想看別人少架,所以沒注意到這兩個名字。
強(qiáng)悍小伙叫道:“怎么個包涵,我這哥們兒被他推傷了,傷到腰了,沒法包涵!”
馬小坡道:“對呀,閃傷到我的腰了!”
林峰叫道:“真想訛人呀,告訴你們,別著你們?nèi)硕嗳藟?,但誰也不是被嚇大的!”
林玉男友拍了林峰一下,對強(qiáng)悍小伙笑道:“哥們兒,出門在外,遇事都多忍讓一下吧,他就從座背下下去了,也沒摔著,這點(diǎn)小矛盾就算了,在外和為貴,是不是?”
“你住嘴,你不知我們已傷到人了,說怎么辦吧?”
林玉叫道:“他明明沒什么事,現(xiàn)在你們想訛人,就忽然說傷到了,你們講不講理,代還把我弟弟坐傷了呢?”
馬小坡身后老頭笑道:“你們都沒事,就算了吧?”
馬小坡回頭一瞪眼:“你知沒事呀,少插嘴!”
“哎……”老頭不敢再勸了,低頭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