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為太太慶生,回來晚了,急趕一節(jié)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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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緒十七年五月廿九日,京師,繩匠胡同,軍機大臣孫毓汶邸。
此處是孫毓汶平日里招待貴客的小客廳,桐油地板擦得锃明凈光纖塵不染,另在一角還設了個筆墨紙硯一應俱全的書案,在其對面則擺了座西洋踱金自鳴鐘,而墻上則掛了幅字,正是前些時日內務府副總管大臣那明奉慶郡王命所贈的前明董其昌《前后赤壁賦冊》。
“就我們兩個,熱鬧不起來,只好享享口福了?!?,待的府中仆役將一干菜肴上來后,孫毓汶便親自執(zhí)壺,為許庚身斟了一杯茶,又笑道:“你病著,不能多飲,便以茶代酒,陪小弟喝上一杯吧?!?p> 許庚身卻是微笑著搖了搖頭,“萊山平日里多丈夫情懷,今日某不過是回鄉(xiāng)歸隱,乃是生離而非死別,又何必做此小兒女情狀?”,他邊笑邊舉杯,待茶到唇邊卻不急去飲,而是微微一怔后,便閉上雙目將鼻子湊過去仔細嗅了嗅茶香,隨即睜目驚訝道:“玉蕊茶?”
“正是!”,孫毓汶微笑道:“星叔,你是浙江人,今欲歸鄉(xiāng)終老,我這餞行酒,自然就當以你故鄉(xiāng)名茶相贈,方算略表寸心……我那里還有些茶,待一會你回府時便叫人給你一并包了去?!?p> “萊山有心了!”,許庚身衷心的感謝道,和十幾日前在自家府邸宴請孫毓汶時相比,他蒼白的臉上病容依舊,但眉眼間抑郁卻已舒展了許多。
“此次一別,便不知相見何期……”,待和許庚身對飲了一杯后,孫毓汶將杯子放下,望著許庚身,神情竟有些惘然:“星叔歸老,從此樞府中,某更勢單力孤矣?!?p> “萊山,末要憂心?!保S庚身拿起酒壺給孫毓汶斟上了酒,勸慰道:“入閣拜相,多少讀書人求知而不得的事,萊山此時已授協(xié)辦,距你祖父玉庭公的體仁閣也不過一步之遙,待得過些時日老夫死了,這體仁閣的位置,舍你孫萊山還有誰人?”
“星叔!”,一聽此言,孫毓汶臉上的陰霾立時又重了一層,“自家的壽數,休要胡說!”
“失言失言!”,許庚身呵呵笑道,“我自罰一杯!”,他將杯子里斟滿茶后,又向孫毓汶一舉杯,語氣頗為真誠的道:“萊山,善加珍重!”
孫毓汶神色更形黯淡,舉杯與許庚身一碰,隨即一飲而盡,只平日里清冽香醇的上好茅臺,此時入口卻是一片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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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日之前的光緒十七年五月廿五日,慈禧太后突然以光緒皇帝的名義頒下明詔,以軍機大臣東閣大學士張之萬久在中樞卓有勞績,著由東閣轉文淵閣大學士;另以軍機大臣兵部尚書許庚身,經國苦心有識共鑒,著晉體仁閣大學士;另,太子少保軍機大臣刑部尚書孫毓汶,勤勞王事屢辦要差,特授協(xié)辦大學士。
這令舉朝震動的第一道諭旨還余波未消,僅僅過了一日,上諭又下:文華殿大學士太子太傅總督直隸軍政兼領北洋通商事務大臣李鴻章,公忠廉能,為國選材,著賞三眼花翎;另,軍機大臣體仁閣大學士許庚身,前以年老病弱屢奏請辭軍機大臣,現準免其軍機大臣兵部尚書職,賜金歸養(yǎng);戶部尚書毓慶宮行走翁同龢,自光緒十一年出知戶部以來,為國理財多有建樹,特命其入軍機行走,兼領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大臣職銜。
到了五月廿七日,第三道詔旨又來了:吏部尚書李鴻藻,守正持大體,所薦引多端士,特授東閣大學士;湖廣總督張之洞出身翰苑久任地方多有建樹,特授協(xié)辦大學士,兼領幫辦海軍事務大臣。
三日三詔,涉及的人物涵蓋中樞地方,濁流清流,南洋北洋,幾乎把甲申易樞以來好不容易才成型的權力格局扯了個支離破碎!京師官場一時間被這紛亂繁雜的頭緒牽扯的人人一頭霧水手足無措,即便是素來自詡深沉多智的孫毓汶,也一時間覺得眼前宛如萬花錦簇般的謎了眼,竟是全然失了方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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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山,愁眉不展,所慮者,可是此人???”,許庚身看著眼前滿面陰郁的孫毓汶微微一笑,隨即便用手指蘸著茶水,在桌上信手寫下了個字來。
孫毓汶定睛一看,便重重的點了點頭——黃梨木的桌面上,此時赫然印上了個水寫的“翁”字。
“星叔,我不瞞你?!?,孫毓汶的話語里透出了少有的誠摯,“本班軍機中,禮王不過是個擺設!而額勒和布和張子青亦不過伴食而已!”
“平日里真能幫上我的,只有一個你!”,孫毓汶的臉上現出了真誠的感激,旋即又化成濃濃的憂慮,“如今你卻也要走了!而補進來的卻是那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翁叔平!”
孫毓汶突然揚手戟指東方:“此人號稱兩朝帝師,清流之首!但骨子里是怎么個睚眥必報的心性,但看那《請停購船械裁減勇營折》便可知矣!重私怨而輕大局,此人再入中樞,從此軍機無寧日矣!”
孫毓汶神情激昂,說的更是義憤填膺冠冕堂皇,似乎已經渾不記得他自己才是那份以私怨而害國事的《請停購船械裁減勇營折》的幕后推手!
面對孫毓汶少見的沖動,許庚身卻似絲毫不為所動,他自顧自又夾了口菜吃了后,竟拊掌而笑道:“萊山,關心則亂,一葉障目了!”
“???!”,孫毓汶一愣,他見許庚身如此篤定,心下愈覺詫異,不由得問道:“此言何解?”
“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許庚身目光溫和的看著孫毓汶,“萊山,眼睛里不要只看著那個軍機領班,坐在你這個位置上,更要看大局面!再說翁常熟甲申之前便已是軍機,如今太后不過是復了他的舊職,卻沒讓他入閣,無論名望資歷,較你都低了一層,你又何必揪心?”
孫毓汶臉上難得的紅了紅,許庚身之言正說中了他這幾日最大的心事——自甲申易樞后,他暗地里主持軍機已近七年,早把那軍機揆首視為囊中之物,如今突然加進來個與他有積年恩怨,更深得皇帝信重的翁同龢!而如今太后年事已高,這大清的天下,遲早還是要交到皇帝手里,偏偏他在光緒眼里又一直都是個跋扈而不可大用的人物……
此消而彼長,幾番算計之下,他的心思便就此亂了,一時竟感覺前途渺茫,只怕半生辛苦,最后卻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而此時雖得許庚身開解,且也覺得許庚身所講頗有道理,但他心里存了那個功名念頭,更深知這“一朝天子一朝臣”乃是亙古不變的官場鐵律,故而心里這塊石頭還是懸在半空之中不得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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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你此時還未必全信我的話?!?,許庚身頗為篤定的道,“萊山,你我均知道,此次朝局大更,實是由翁常熟的《請停購船械裁減勇營折》而起,但要論根子,還是要落在合肥那份幾近逼宮的《殿閣補闕折》上……”
“正是!”,孫毓汶神情凝重的道,“萬沒想到太后竟幾乎全應了合肥所請……”
“全應了合肥所請?”,許庚身大笑,“萊山,你可當真是亂了方寸了!你難道忘了,合肥那道《殿閣補闕折》里,可是以張香濤入軍機上學習行走,而于翁常熟,卻是授協(xié)辦大學士……”
“可如今呢?翁常熟入了軍機,而張香濤卻得了個協(xié)辦大學士的彩頭,還外加一個幫辦海軍事務大臣!萊山……”,許庚身將辮子向椅后一甩,平日里總帶著幾分混濁的眼睛里竟透出了灼灼的光,“你是何等聰明的人,怎么連這一層也看不透?”
“星叔的意識是……”,孫毓汶神情一凜,臉上立時現出了不敢置信的神色。
許庚身神情凝重的點了點頭,沉聲道:“鵲巢鳩占李代桃僵,萊山……太后與北洋的生分,為時不遠矣!而
你能否有后半生的富貴,也就看此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