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密謀

　　　　“咣當(dāng)！”林七老猛然抄起桌上茶碗狠狠摔到地上，水花濺得到處都是，其胸口劇烈的上下起伏著，仿佛一頭暴怒的公牛。屋內(nèi)十?dāng)?shù)名頭目或面面相覷、或垂眉低首，無人敢于顧視林七老那雙暴虐嗜血的赤目。

　　“我林辛真是落寞了！哈哈哈！不管哪個(gè)無名小卒，如今都敢騎到老子的頭上作威作福！”林七老氣得哈哈大笑，臉色潮紅如同醉酒。當(dāng)他一次又一次敗在一目老手里，大陳山諸盜就像一群聞到了血腥氣味的鯊魚，一窩蜂沖入上大陳，貪婪的從他身上撕下一塊塊血肉。他這位上大陳海域的霸主，已經(jīng)衰敗到無力保護(hù)自家后院。更令林七老憂急的是，如果不能盡快改變現(xiàn)狀，他和他的勢力最終都會埋葬在這片殘酷冰冷的大洋。

　　林七老陰測測謂眾頭目道：“怎么不說話，啞巴了？哼！平日你們每每于我面前自夸，我還當(dāng)真以為大陳山的英雄好漢全都在我?guī)は?，不想關(guān)鍵時(shí)刻，你們無一人能為我分憂。像你們這般廢物！我養(yǎng)你們何用？滾！給我滾！”

　　頭目們被罵得灰頭土臉，狼狽退出屋子。

　　林七老又將一個(gè)茶碗摔到門上，以手抵額，閉目沉思。半晌他重新睜開眼睛，若想擺脫目前困境，別無他法，惟有去求助李俊稷。自打從大明沿海歸來，林七老因慘敗之故當(dāng)眾戳穿李俊稷底細(xì)，由此兩人關(guān)系不可避免的出現(xiàn)了巨大裂痕，李俊稷事后稱病不出、諸事不管、半策不獻(xiàn)，這也是林七老火速衰落的最根本原因。需知去歲林七老損失一點(diǎn)不比今年少，可在李俊稷的謀劃下他實(shí)力不衰反增，最后稱王建號，再臨大明。

　　林七老稍稍猶豫一下，推門而出，帶著兩三名親隨前方李俊稷住處。他親自去見李俊稷無疑是一種示弱的表現(xiàn)，大傷顏面，然形勢緊急，他不得不放下身段。數(shù)年來他早就習(xí)慣了李俊稷替其出謀劃策，這段時(shí)間使他清醒的認(rèn)識到?jīng)]有李俊稷輔佐，他什么事都干不成。

　　林七老進(jìn)了李俊稷的家門，見后者坐在椅子上悠哉悠哉的飲茶讀書，對自己到來視而不見，臉部肌肉忍不住微微抽搐，強(qiáng)笑道：“李先生身體好些了么？李先生是我的諸葛亮、劉伯溫，萬萬要保重好身體，我讓人從集市購了些高麗參，先生請笑納?！闭f罷林七老揮揮手，其身后親隨恭恭敬敬端盒呈上。

　　李俊稷看也不看一眼，隨手把盒子遞給仆人，淡淡說道：“我只是染了一些風(fēng)寒，食用高麗參這等世間奇珍太浪費(fèi)了，大首領(lǐng)何必這般客氣？”

　　“不浪費(fèi)、不浪費(fèi)……”林七老落座說道：“只要對李先生身體有利，莫說高麗參，便是龍肝鳳髓我也替先生取來?！?p>　　李俊稷笑而不語，提起壺替林七老倒茶。

　　林七老牛嚼牡丹般飲了茶，迫不及待道：“李先生，我就不拐彎抹角了，村寨的形勢你當(dāng)知一二，還請先生助我脫困?！?p>　　李俊稷故作不聞，輕吹碗中裊裊白氣，嗅著四溢茶香，慢條斯理的輕抿一口。

　　“李先生……”林七老又道。

　　李俊稷放下茶碗說道：“大首領(lǐng)，你來遲了，如你能早來十天半月，必?zé)o今日之困局?！?p>　　林七老聽得心涼，說道：“難道連李先生也沒有辦法？或者李先生還在怪我，不肯為我出謀劃策？”

　　李俊稷搖了搖頭道：“我沒說無法，而是說錯(cuò)過了最佳時(shí)機(jī)?！?p>　　林七老急問道：“李先生有何方法助我脫困？”

　　李俊稷娓娓說道：“我這里有三策，供大首領(lǐng)抉擇，下策收拾家當(dāng)退出大陳山，返回閩地，修生養(yǎng)息。中策盡棄利益，固守老巢，一目老勢力初成，羽翼未豐，就算有心并我亦心有余而力不足，待明年元?dú)馍詮?fù)再決雌雄。上策遣使周三老，詳說利害，對方絕不希望看到一個(gè)勢力橫跨上下大陳的新對手出現(xiàn)，只要周三老默許我方船只出入下大陳，謀一目老易如反掌?！?p>　　“……”林七老面色激烈變化，李俊稷下策可保性命無憂，中策有復(fù)起之希望，上策、上策……他看到了絕殺一目老的機(jī)會，唯一可慮的是周三老會不會借機(jī)吞并他。轉(zhuǎn)念又想，以自己目前的處境就算不去找周三老，難道就沒有被兼并的風(fēng)險(xiǎn)么？沉吟良久，林七老咬牙說道：“我選上策。先生當(dāng)知我麾下盡是一群大老粗，只曉得打打殺殺，做不得說客，你看……”

　　李俊稷點(diǎn)頭說道：“等到入夜我親自為大首領(lǐng)走一趟?！?p>　　林七老起身大喜道：“李先生真是我的諸葛亮?。　?p>　　“大首領(lǐng)過獎了?！崩羁○⒌灰恍Α?p>　　林七老又和李俊稷仔細(xì)磋商一番，而后帶著一身的輕松離去。李俊稷孤坐屋中，把玩著手中茶碗，嘴角微微彎起，猙獰、殘忍、冷酷，臉上那條猶如蜈蚣般的丑陋傷疤，隱隱游動。

　　近來一目老借著屢屢擊潰林七老火速上位，使得大陳山諸盜的視線紛紛聚焦下大陳島南端，然而卻無人敢于忽視一山之隔的北端，那里，坐著現(xiàn)今大陳山唯一的霸主——周三老。周三老和深深扎根于大陳山的林七老不同，他以浙江、福建交界處的沙埕、大陳山兩處為據(jù)點(diǎn)，勢力橫跨閩浙兩地，影響力非林七老所能及，是一位真正的海上大梟。說得更直觀一些，大明南直、浙、閩、廣海豪杰多如過江之鯽，林七老巔峰時(shí)期或許可以擠進(jìn)前十五，前十則無望企及。而能與周三老比肩的人，整個(gè)大明海面不過三五人。

　　周三老年近四旬，正值壯年，身量雖不高可骨架粗大，肌肉虬結(jié)，紫黑臉膛上雙目凌厲如刀，死死盯著面前儒袍儒冠的李俊稷，李俊稷與之對視，半點(diǎn)不落下風(fēng)。

　　周三老眼神一變，哈哈大笑道：“李先生，坐，快坐，我可是久仰你的大名了！先生居然能把林辛老那不成器的東西推上大陳山霸主之位，和我齊名，真叫我好生羨慕。我若得李先生相助，閩浙之海未嘗不能改姓周？”

　　李俊稷淡笑道：“大首領(lǐng)的成就非我一人之功?！?p>　　周三老不及回話，另一把清麗脫俗的聲音響起：“我等與林辛同為閩人，相識不短，林辛能力如何我等一清二楚，自林辛得到李先生輔佐，勢力如日升空，終成一方霸主，豈非先生之功？”

　　李俊稷尋著聲音望去，那是一位穿著月白色長裙年約二十余歲的婦人，其容顏如畫，肌膚如玉，特別是一雙秀眉極長，斜飛入鬢，使人過目難忘。而且她的身段頗高，和矮小的閩地女子不同，倒更像蘇地女子。以李俊稷的冷酷心性，亦不禁暗暗贊嘆此婦姿貌之美好，敢于周三老面前插話，不出意外她當(dāng)是海上大名鼎鼎的周夫人。此周夫人并非周三老的妻子，而是周三老已經(jīng)亡故多年的胞弟周五老之妻，周夫人初為泉州名妓，后嫁海商周五老為妻，周五老海難身亡后依附周三老，傳聞其智略不輸男人，周三老凡事無巨細(xì)皆與她商議后才做決定。

　　李俊稷抱拳道：“周夫人過譽(yù)了。”

　　周夫人眼波流轉(zhuǎn)，光艷照人，問道：“李先生無事不登三寶殿，此來何意？”

　　李俊稷回道：“為周當(dāng)家除一勁敵而來?！?p>　　周夫人笑意吟吟道：“林辛么。”

　　李俊稷面色不改道：“夫人說笑了。大首領(lǐng)而今非周當(dāng)家勁敵，一目老才是。所謂臥榻之側(cè)豈容他人鼾睡，一目老崛起下大陳，復(fù)入上大陳，其勢一成，周當(dāng)家怕要寢食難安了?！?p>　　周夫人笑道：“一目老暫時(shí)無足畏懼，倒是有李先生輔佐的林辛頗為可慮?！?p>　　“……”

　　周夫人又咯咯笑道：“不若今日請李先生死在這里，林辛一失先生，如鷹失雙翅，虎拔爪牙，再難奮起，我等坐看一目老、林辛死斗，待雙方打得筋疲力盡再出來收拾殘局，統(tǒng)一大陳，李先生以為如何？”

　　李俊稷微微瞇起雙眸，此婦好狠毒的心腸，“身若桃李心蛇蝎”，果然名不虛傳。

　　周三老開口說道：“弟媳莫要嚇到李先生。李先生人才難得，豈能殺害？”

　　“我等無意插手你們之間的紛爭?！敝芊蛉说f道，隨后又補(bǔ)充道：“近來閩地有大事發(fā)生，我等精力皆被牽扯，對大陳山這邊的事情心有余而力不足啊，你等有何伎倆，只管去做便是?！?p>　　李俊稷聽出了周夫人話外之音，心頭不由微寒，看來他需要重新對周夫人做一番評估了，同時(shí)亦對投靠周三老起了疑慮，有她在，自己很難像控制林七老那樣操控周三老實(shí)施復(fù)仇計(jì)劃。

　　三人話了半個(gè)多時(shí)辰，周三老以天色黑暗為由提出留宿，李俊稷欣然答應(yīng)，隨一名仆人而去。李俊稷走后，周三老咧嘴大笑道：“李先生的來意果然不出弟媳所料?！?p>　　周夫人道：“此事并不難猜?！?p>　　周三老問道：“依你之見，李先生有無歸我之心？”

　　“刻下還不好說，李先生表現(xiàn)得極為謹(jǐn)慎，明日或許就能看出名堂來?！敝芊蛉似鹕淼溃骸按蟛疑碜佑行┓?，先回房休息了?！?p>　　周三老的目光追逐著周夫人婀娜多姿的背影徐徐遠(yuǎn)去，直至人影消失不見，仍難收回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