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八老轉(zhuǎn)回身的時候右手赫然多了一支手槍，沒錯！確實是一支手槍！一支外形線條平滑流暢，飾有復雜精美雕刻的燧發(fā)式手槍，其制造之精密，裝飾之奢華充滿了歐洲古典華貴的氣息。就是這把像藝術(shù)品多過像殺人武器的手槍，黑洞洞的槍口對準黃辰，殺氣四溢。
“大意了！”黃辰面上血色盡去，露出雪一樣的蒼白，內(nèi)心悔恨到了極點，他明明可以避免此類情況發(fā)生，卻因為大意疏忽而使自己陷入死地絕境。說到底他小看了對手，或者更干脆直白的說，他的靈魂讓他總是不自覺帶著一種俯視的眼光看待古人。
林八老半句廢話不說，嘴角掛著冷笑直接扣動扳機。
“砰！”
黃辰腦子不由“嗡”的一聲，霎時一片空白，雙方之間僅只數(shù)步之遙，人的反應(yīng)速度豈能和子彈相比？臨近死亡的剎那，黃辰心思前所未有的澄凈而敏捷，他想起去歲為爭奪鳥船，槍殺一名鄭權(quán)麾下小頭目時，曾對著他的尸體說：“人可以什么都沒有，惟獨不能沒有自知之明，下輩子千萬別再犯同樣的錯誤?！笨尚Φ氖墙裉焖卜噶艘粋€致命的錯誤，不知道兩世為人的他還有沒有下輩子，來生，他絕不會再犯相同的錯誤。
黃辰心中一嘆，閉目等死，電光火石間其猛然受到外部沖撞，身體不可抑制的斜飛出去。
一百來斤的分量重重砸在甲板，摔得黃辰灰頭土臉，不辨方向，可他本人卻欣喜若狂，他躲過了必死之局，毫發(fā)無傷的活了下來，這一刻，他簡直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運的人。
此時黃辰連林八老這位生死仇敵都暫時拋到腦后，急切想要知道是誰救了自己。一見之下，黃辰睚眥俱裂，親信胡泰半坐半躺于他剛才的位置，鮮血不斷從他左胸口的黑洞涌出，頃刻染紅了衣衫，內(nèi)臟受創(chuàng)令他大口大口咳血，目中神采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退去。
黃辰意識到胡泰是以一命換一命的方式把他從地獄的邊緣拉回來，徹底被震撼住了。他為胡泰做了什么？不過是見他家庭貧困，叫其妻到家中幫傭以貼補家用，另外又提攜他當小頭目，然而就是這些在黃辰眼中不值一提的小恩小惠，胡泰卻用生命來回報他。黃辰心口劇痛，仿佛被大鐵椎狠狠鑿穿一般，臉孔極盡扭曲直如惡鬼俯身，他站起瘋狂的咆哮道：“林八老我日你娘！我要將你碎尸萬段、挫骨揚灰！給我殺！殺！”
不用黃辰多言，麾下船員早已動手，鳥銃、三眼銃紛紛對準林八老開火，可惜林八老提前躲進人群，沒能殺掉他，很多手無寸鐵的林方海盜反遭到無妄之災(zāi)、殺身之禍。槍兵繼銃兵之后，三五成群殺向?qū)κ?，長槍亂捅亂搠，肆意殺戮。林方殘余海盜約四十人左右，選擇重新拾起武器對抗的約占近半，另外半數(shù)人老老實實跪于地上，大叫饒命。一通短促的混戰(zhàn)后，林八老帶著七八名手下退入船艙困獸猶斗。
“胡泰，你一定要堅持住，千萬別閉上眼睛，睡著了就永遠也醒不過來了……”黃辰蹲在胡泰身前，手忙腳亂的掏出手帕死死按住他的傷口，然而鮮血還是止不住的向外溢出。黃辰驚慌不知所措，把大夫當做最后救命稻草，大聲喊道：“大夫呢？大夫死哪里去了？”
郭大眼引著大夫一路小跑過來，后者一看胡泰的模樣便曉得沒救了，沖黃辰輕輕搖頭。
黃辰心中絕望，不甘道：“先別急著下結(jié)論，你仔細檢查檢查，或許還有救……”
左胸中槍，即使不是郎中也知必死無疑，根本沒有檢查的必要?？牲S辰這時明顯失去了理智，大夫豈敢違逆他的命令，俯下身掀開胡泰衣襟匆匆觀看一番，再次對黃辰搖搖頭。
黃辰一屁股坐到滿是血污的甲板，雙手用力揪住頭發(fā)。
血液積塞胸腔，胡泰已經(jīng)說不出話來，他右手無力但又十分堅定的抓住黃辰褲腳，雙眼充滿期盼的盯著他。黃辰握住胡泰的手，神情悲憤道：“胡泰，我會在上面給你報仇，到了地下，你親自去找林八老討回公道?！?p> “……”胡泰不肯咽氣，眼睛依然死死盯著黃辰，他牽掛的不是這個。
黃辰隨即反應(yīng)過來，一字一句道：“從今以后你妻即是我嫂，你子女即是我弟妹，只要我還活著，你的兒子就會平安一生，你的女兒也會嫁給良人，這是我對你做出的稱諾?！?p> 胡泰聞言輕舒一口氣，緩緩合上眼睛，頭向側(cè)方歪去。
“啊——啊——”黃辰仰天長嘯，內(nèi)心的壓抑幾乎快將他逼瘋了。
約莫一兩刻鐘，陳四、陳五親自押著披頭散發(fā)、形容狼狽的林八老回到甲板。黃辰剛剛有所回落的情緒再度爆發(fā)，指著陳四、陳五等人鼻子罵道：“你們都聾了？或者拿我話當放屁？我不是說過抓到林八老無須稟報就地格殺么?！崩^而黃辰不耐煩地揮揮手道：“別讓我再看見這廝的惡心嘴臉，把他綁碇上沉進海里，為胡泰和諸位戰(zhàn)死的兄弟償命?！?p> 活著的林八老比死掉的林八老更有價值，不過黃辰質(zhì)疑要殺，陳四惟有領(lǐng)命，一把揪住林八老的頭發(fā)向后拖去。一直表現(xiàn)頗為硬氣的林八老發(fā)覺黃辰絕非嚇唬他，是真想要他死，突然拼命掙扎起來，叫道：“你不能殺我！”
“我不能殺你？笑話！”黃辰氣急反笑。陳五行到近前交給他兩樣東西，其中之一正是險些將他殺掉，并造成胡泰身亡的罪魁禍首——燧發(fā)式手槍。它長度不到一尺，槍身不管木質(zhì)抑或金屬，通體散發(fā)著淡金色的光澤，造型華麗，貴氣逼人。
黃辰拿起這支有些奢侈的武器把玩，前世作為游戲發(fā)燒友，他玩過不少歷史類即時戰(zhàn)略游戲，知道火繩槍和燧發(fā)槍之間還夾著一個怪胎——輪燧槍。他不太能分清此槍是燧發(fā)槍還是輪燧槍，不過按照目前的年代推算，此槍十有八九是輪燧槍。
“你殺了我，我兄長絕不會放過你?！绷职死贤{道。
“睜開你的狗眼仔細看清楚，你兄林辛的處境比你好不了幾分，莫說他今日未必可以脫身，縱然被他逃走，我又有何懼？”黃辰冷冷一笑，接著把目光轉(zhuǎn)向第二件東西身上，“這是……單筒望遠鏡？”黃辰認出此物，心里的陰霾都稍稍散去幾分。望遠鏡對海上之人的作用太大了，價值無可估量。紅夷炮、輪燧手槍、望遠鏡……林八老隨其兄林七老在臺灣荷蘭人那里確實買到不少好東西，日后有機會他也應(yīng)該去一趟。
林八老見威脅不成，改為利誘：“黃船主，咱們提著腦袋闖蕩海上，說白了還不是為一個“利”字。黃船主，只要你放我一條生路，要錢財還是舟船，你一句話，我都答應(yīng)。”
黃辰不置可否，專心的擺弄輪燧手槍。林八老強忍著焦慮心情，一邊提示他正確的填裝彈藥方法，借機緩和雙方關(guān)系，一邊繼續(xù)利誘：“黃船主，我用一千兩銀子贖回自己的性命如何？這可是一千兩白花花的銀子，足夠你再置一條十丈大船，屆時什么一目老、胡二老皆要居你之下?！?p> 黃辰裝好彈藥，抬頭看向林八老道：“一千兩白銀，好大的手筆，你為了自己的小命還真是慷慨啊。不過，我給你一千兩，你能不能把我兄弟的命還給我？”
“……”林八老啞然。
“為何不回答？”黃辰以槍指著林八老的頭，一字一句道：“我再問你一遍，我給你一千兩，你能不能把我兄弟的命還給我。”
林八老駭?shù)妹鏌o人色，強笑道：“人死不能復生，我愿拿出一百兩……”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