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吟默默的立了不知道多久,直到被冷風(fēng)吹得手腳冰涼。
這時才有清寒的聲音再次響起,不帶半點(diǎn)情緒:“哭夠了沒有!”
他要不問也就算了,一問,韓吟再也控制不住,“哇”一聲大哭了起來,這一哭就是一個昏天暗地,夜空里飄蕩的全是她傷心的抽泣。
少年負(fù)手立在那里,只是看她,好半晌才道:“怎么,罵錯你了不成?!?p> 韓吟胡亂抹著淚:“沒錯!我就是這么討厭的人!你說對了!我就喜歡說謊,就喜歡見死不救!只要自己能活下去,哪里管得著別人死活!”
少年緊抿了唇,不語。
大概是發(fā)泄了兩句心里痛快,韓吟索性一屁股坐到地上哭去了:“鬼知道這是什么狗屁世道,走兩步路天上都能掉下個人來,在我面前摔個開花,嚇我好大一跳!這人來歷這么古怪,我知道他是誰??!摔成那個樣子也不知道活不活得成了,我就算跑回城去,沒銀子也請不來大夫!要拖他去瞧大夫,肥得跟豬一樣,我拖得動么!沒準(zhǔn)拖半道上他一口氣沒回過來,直接死翹翹,那官府來捉我盤問的時候,誰替我作證,誰替我擔(dān)保,誰敢說我不是謀財害命!”
她抽抽泣泣的哭了一陣又道:“憑什么要救人,我就是不救!不救!這么多年來我倒霉我悲慘我快要死的時候,有人救過我嗎?沒有!兩年前還好心,年三十晚上救過路邊一個快要凍死的人,誰知道那人緩過勁來居然想要捉了我去勾欄賣錢!要不是我路熟逃得快,早就被坑害了!我才沒那么缺心眼,吃過一次虧,還要再吃一次虧!”
哭著她又撿小石子扔:“走啦!你還待在這里干嘛,想走就走啊,這會又沒有人攔著你!還是你覺得我哭這么丟臉很好看,要再嘲笑我兩句?呸呸呸!我明擺著告訴你,昨晚看到你的時候,我就只想扒光你身上的東西賣錢!把你拖到岸上也沒安什么好心,就是為了扒起東西來方便!買藥?我躲你還來不及呢,誰會給你買藥??!這種蠢事我才不干呢!好了,我說完了,你滿意了?滿意就快走,再不走我就啐你一臉唾沫星子,你要不怕臟,盡管留下!”
少年默立風(fēng)中,衣袂飄飛,身形卻動也沒動。
韓吟倒是真想啐他,無奈哭得口干舌燥,想啐也啐不動了,只能“呸呸”兩聲從地上爬起來,哭道:“算你狠!你不走,我走總行了吧!”
她一路跑回荒廟,拍上廟門栓起來,撲倒在稻草堆上又哭了一陣,才枕著寂靜的黑暗和孤寂才漸漸的平靜了下來。
不知道是很久沒有掉過眼淚,還是今晚這一場肆意發(fā)泄讓她極為爽快,不哭了之后,心里倒是舒服許多,有如一湖靜水,微瀾不起,只是夜深疲憊,倦意一波一波的泛上來,她就這么不知不覺的睡了過去。
次日醒來,陽光已從破窗的縫隙中透射進(jìn)來,照亮了半殿,她睜眼眨了眨,感覺很難受,再伸手一摸就有點(diǎn)窘起來。
好慘!昨晚哭太厲害,眼睛腫了!
她郁悶的走去開門,想到溫泉那邊去洗一洗,拿溫?zé)岬乃蠓笱劬?,誰想廟門一開,就看見少年盤膝坐在外頭。
……
韓吟“砰”一聲再次將門摔上,折回身來倒在稻草堆上繼續(xù)睡,直睡到正午時分,胃里餓得一陣一陣的翻騰,她實在睡不下去了,這才坐起身來想了想,溜到后殿,想從破窗子里翻出去。
誰知吱吱呀呀的破窗一碰就砸在地上,摔了個稀爛,鬧出了好大的動靜,她再一抬眼,就對上了少年那雙清寒湛然,卻又平靜無波的眼。
他跟沒事人一樣,隔著窗淡淡道:“睡夠了沒有,可以走了?”
……
韓吟怔了一會,腆著臉若無其事的答非所問:“我餓了……”
餓了就要吃東西。
臨淵城最大的酒樓里,韓吟與少年隔桌對坐。
桌上擺了兩葷兩素兩個果碟,一壺陳年花雕。
韓吟低著頭扒飯,每每總要憋很久,這才探筷去葷碟里挑一塊紅燒肉,飛快的塞進(jìn)嘴里。
她那一臉心虛又陶醉的神情,讓少年緊抿了嘴,終于沒忍住,把那兩碟葷菜都往她面前推了推。
韓吟一怔:“你不吃么?”
少年端起酒杯,轉(zhuǎn)臉去望窗外景致:“別跟我搶素菜。”
“哦。”韓吟盯著他那修長干凈的手指看了一會,低下頭去繼續(xù)扒飯。
她方才也留意到了,少年吃的很少,偶爾才夾一筷素菜,拈個果子,果然是有錢的狐貍大仙!就像她從前見過的那些結(jié)社吟詩,彈琴作畫的文氣貴公子,吃的那都不是飯,而是風(fēng)雅。
才想著文氣貴公子,酒樓里就進(jìn)來一群文氣貴公子,領(lǐng)頭被余人簇?fù)淼哪莻€,著一襲白衣,手執(zhí)一把象牙雕花扇,扇子“唰”的抖灑開,露出里頭金箋墨繪的蝶戲牡丹扇面,然后拿下巴對著迎上前殷勤招呼的掌柜,不輕不重的道一句:“老規(guī)矩,要上等雅間,最好的酒,菜色新雅些,不要那些油膩的大魚大肉?!?p> 這群人的架勢氣派,引得酒樓里許多人將目光投射了過去,韓吟也在扒飯的百忙之中抬頭溜了一眼,結(jié)果這一看,一口飯差點(diǎn)噴出去,憋得她一個勁的嗆咳。
少年背對著那群人,沒有瞧見,不解的望了她一眼,將茶水推了過去。
韓吟心虛的低頭喝茶,心里默盼著:爺!大爺!別跟這炫了,趕緊進(jìn)雅間吧,別再出來露臉了!
可惜,從大門到雅間還有一段路,這群人邊走邊聊的閑談就飄了幾句到她耳里。
“明耀兄這身衣裳真是雅致,尤其是穿在他身上,那真是玉樹臨風(fēng),英俊瀟灑!”
“聽說這衣裳滿城里就一件,買來花了大價錢吧?”
“一百兩銀子呢!說是海外異域貢來的料子,京城里最好的繡娘親手裁制的,不知那掌柜如何得來,許多人爭著買,最后還是明耀兄出手豪闊,那一擲百金的氣勢你是沒瞧見,驚人??!”
被夸的人謙虛:“諸位,別談錢,談錢多俗,咱們還是飲酒談詩為妙?!?p> “對對對!今日的詩題就這么定下了,天衣賦!”
“妙!妙??!”
……
妙個鬼哦!
這一回,韓吟再沒憋住,滿口的茶都噴了出去,再抬頭,對上少年那微瞇起的眼就越發(fā)窘起來,最后只好沒話找話的解釋:“撞……撞衫那是常有的事,你別介意……再說這衣裳,你穿比他穿好看,真的!”
……
少年沒好氣的道一聲:“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