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霧落入人間昭昭,往事隨風。
迪爾從床上醒來,靜靜的欣賞天花板上雕刻的圖案。
人馬獸長著一雙白色的翅膀,他的手中拿著一把象征裁決的黑暗鐮刀。
他的身影隱沒在星空中,旁邊是閃亮的星點,星點圍繞著他旋轉,化作了星河。
星河如帶,如同人馬獸身上的衣襟。
他高遠、神秘、觸不可及。星辰為他閃耀,星河是他的衣裳。
他是天空神教中至高無上的裁決者,現(xiàn)在他是迪爾臥室上的一幅壁畫。
迪爾開始洗漱,溫熱的水浸濕了他臉蛋上細軟的毛發(fā),光照過來,形成了一片隔離帶。
稚氣未脫的少年,長成了大人的模樣。
英俊堅毅的臉龐,是勇氣與果敢的象征。
這次沒有等阿娜拉來催他,他早早的從二樓走了下來。
蜿蜒的樓梯延伸到鋪滿黑紅色地毯的地面上,迪爾踩在地面上,踩在了摩卡的影子里。
“少爺,早上好?!?p> 打完招呼的摩卡,沒有停留,走開了。
迪爾的目光在大廳里巡逡,他沒有看見尤蘭與修斯的身影。反而是升騰著熱氣的食物,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在餐盤前坐了下來,但沒有開動,只是靜靜的看著,鼻息間縈繞著食物的芬香。
從廚房走出的阿娜拉看見坐在餐桌上的迪爾,驚喜的開口道:“哦,親愛的少爺,今天你醒來的真早?!?p> 迪爾看著滿臉笑容的女仆,也開心的笑了起來。
“是啊,今天天氣真好?!?p> 面對著迪爾不倫不類的回答,阿娜拉疑惑的歪了歪頭,不過又很快開心的迎合道:“是啊,少爺,今天天氣真好?!?p> 阿娜拉心里甜蜜蜜的,因為她知道少爺今天心情不錯。
尤蘭從樓上走了下來,黑色的神父裝,讓他看起來肅穆而又莊嚴。蒼老的面容上滿是歲月的溝壑,迪爾不禁有些心疼。
當他的目光與迪爾觸及,迪爾只看到巨龍對螻蟻的漠視。區(qū)別于之前的冷冽與殺機,大廳里的氣氛也不再壓抑,只是變得很冷,像是嚴冬的三月,大雪覆蓋了整個世界,呼吸皆是寒意。
這次,迪爾沒有站起身向尤蘭問好,他知道一切都變了。
迪爾開始享用美食,安靜的享用美食。
過了一會,尤蘭走了,至始至終他都沒有關注過迪爾,仿佛迪爾是路邊的一根草,天空上浮動的塵埃,不值得他留意,不值得他駐足。
修斯一直站在尤蘭的旁邊,只不過他站在光亮觸及不到的陰影中,導致迪爾一時沒注意到他的存在。
在尤蘭走后,修斯走出了陰影,走到迪爾的面前。他覺得,他要阻止自己的少爺去參加惡魔試煉。因為神明已經不再眷顧迪爾。
當神的目光從迪爾的身上移開,天空鋪滿了裂縫,那些漆黑的洞,在向他招手。
修斯高高的身影將迪爾遮住,迪爾抬頭看著滿臉苦澀的修斯,他知道,迷霧為他張開了口,他得以窺探一眼真實。
“修斯爺爺,你說吧,我聽著!”
修斯定了定神,不可思議的望著迪爾,似乎是驚訝于迪爾的早覺,又似乎是在為迪爾心疼,一時間竟忘了言語。
“少爺,不要再去參加惡魔試煉,咱當一個普普通通的人就好了呀?!?p> 修斯的聲音中帶著顫抖,帶著希冀,帶著一個長輩對后生的愛。
“修斯爺爺,你能告訴我這是為什么嗎?”
迪爾保持著靜止,他強忍著心中莫名的哀傷,繼續(xù)詢問道。
“老爺,他病了……”
這次,修斯的聲音中帶著無盡的蒼涼。日暮西山,英雄也吟唱著悲歌。
“是嗎,那這樣,我就更要去參加惡魔試煉,去走出屬于我自己的路,然后再回到家里,將爺爺治好?!?p> 當聽到迪爾說的話,修斯瞬間老淚縱橫。
修斯*卡爾,昔日光明神教大主教背后的影子,曾經的他也曾守護一方和平,也曾照亮一方天地,謝幕演出時,他更是斬殺了三個王。
他與他同行,共同守衛(wèi)著光明。
“少爺,老奴沒用,幫不了老爺,就讓我這未涼的殘軀,為少爺燃燒最后一次吧。”
曾經矗立星河之巔的老人,眼中發(fā)著光,他的身影再次偉岸了起來。
只見他伸出了蒼老的手,按住了迪爾的額頭,柔和的光在升騰,而修斯的身影卻在淡化,像是褪色的丹青要從畫卷中消失。
“修斯爺爺,不要,不要??!”
迪爾驚恐的發(fā)現(xiàn),他的生命在升華,細胞在躍遷,靈魂吸收著修斯傳過來的光,也開始了蛻變。
他知道這是修斯在用生命為他奠基,雖然他不知道修斯真實的境界,但此刻的蛻變卻迅猛得令人窒息。
他想要阻止,可他發(fā)現(xiàn)修斯連他的聲音都給封住了,他張開了口,風灌了進來,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迪爾眼睜睜的看著修斯一點點消失,可他卻無能為力。
淚水在流淌,打濕了迪爾身穿著的紅色西服,暈染出一片深紅的血跡。
杜鵑啼血,聲聲哀鳴。
生命的最后,修斯想起了以前和尤蘭在一起的場景。
年幼時,他是尤蘭身邊的一個小書童,兩個人一起玩耍,一起成長。
青年時,尤蘭說要去參軍,然后修斯便義無反顧的跟著去了。在戰(zhàn)場上,他們開啟了神啟,然后一路修煉,一路斬殺惡魔。
中年時,尤蘭和他都已經很強大了,并且成為了軍方的高層,可尤蘭早已厭倦了軍方高層的爾虞我詐,他帶著修斯回到了故鄉(xiāng)。之后,修斯跟著尤蘭加入了光明神教,轉修了光明之力。
老年時,尤蘭成為了強大教廷光明神教的大主教,而他也成為尤蘭身后的影子,他們像青年和中年時候一樣一起守護著這個世界,不過一個是在人類與黑暗生靈的戰(zhàn)場,一個是在人類的主世界找尋著潛伏在世間的惡魔。
現(xiàn)在,他要走了,老爺病了。
修斯不舍的望著迪爾,眼中飽含深情。
淚光閃爍,修斯說出了這一生最后的一句話。
“少爺,你一定要幸福。”
修斯消失了,留下一地衣袍。
迪爾能動了,他跪伏下來,將修斯留下的衣袍緊緊攥在手上,然后蜷縮起來。嗚咽嗚咽的哭聲響起,此刻的迪爾,就像一個受傷的小獸孤零零的舔舐著傷口。
黑暗在人類社會中是一個禁忌的詞語,因為它已經不再局限于人類社會中世俗所定義的骯臟與邪惡,它代表著人類的生死大敵——黑暗生靈。也就是普通人口中的惡魔。
可笑的是,一生在為人類命運作抗爭,以黑暗不空,誓不入天堂為誓言的尤蘭,在老年的時候竟誕生了一個黑暗的靈魂,他開始自我懷疑,開始了沉淪。惡魔來報復他,污染了他的兒子、兒媳,盡管他斬殺了惡魔,可葬生造成的污染不可逆轉,在迪爾父親、母親的請求下,他結束了他們深陷痛苦的生命,讓他們得到了解脫。
可那時的他心好疼,疼到他忽略了在旁邊看見這一幕的年幼迪爾。
自那以后,他徹底崩潰了,陷入在迷失中。黑暗尤蘭趁此機會牢牢掌控住了身體的控制權,將光明尤蘭死死壓制。
當光明尤蘭反應過來時,他已經失去最佳反制的機會。在了解到黑暗尤蘭并不是黑暗生靈,而是他的黑暗面,依舊屬于人類的范疇時。
光明尤蘭和黑暗尤蘭簽訂了一系列協(xié)議,之后光明尤蘭選擇了自我放逐。
但他一直分出了一個化身,保護著迪爾。
隨著時間的流逝,黑暗尤蘭不斷侵蝕著他的意識,在迷失與被侵蝕中,他對世界的感觀也越來越模糊。最后甚至糊涂到默認了黑暗尤蘭對迪爾的折磨,只要不傷及迪爾的生命。
可他不知道的是,他真正的孫子已經被黑暗尤蘭殺死,現(xiàn)在活過來的迪爾,是被薩斯之眼從另一個時空帶過來的一個叫秦明的靈魂。
神明腐朽,奸佞代之,行生殺之權,取嫡孫之命,加速他的消亡,只為徹底取而代之。
當他存留在世間的最后血脈消逝時,光明尤蘭也將徹底迷失在自我的精神世界中,成為黑暗尤蘭的養(yǎng)料??伤路饹]有這樣的認知,如果不是秦明的到來,此刻的他已經煙消云消。
現(xiàn)在事件達到了平衡,迪爾的昏迷與跳海,將他從失落的世界稍微拉了一點回來,不至于被黑暗尤蘭完全蒙蔽。
修斯的死亡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超出了迪爾對修斯的認知。
前身的記憶海中全是一個又一個上了鎖的柜子,而秦明打開的關于修斯的記憶柜只有幾個,他關于修斯的記憶起于走進卡塔爾神學院院長辦公室的黑色正裝修斯,終于說出:“少爺,你一定要幸福?!钡男匏?。
其實在尤蘭殺死迪爾父母的那一個雨夜,是修斯將驚恐過度的迪爾抱在了懷里,看著蜷縮成一團不斷顫抖的迪爾。修斯流著淚,他想過抹去迪爾的記憶,可他最終沒有這樣做,他寧愿迪爾以后一直怨恨著尤蘭,也不想迪爾再經歷失去至親的痛苦。
“少爺,你一定要幸福?!?p> 修斯看著懷中哭累了睡去了的迪爾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