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樂瞇著眼睛看著天上落下的雪花,心想這些紛紛揚揚的冰晶倒還真的蠻漂亮,這是他第一次看到真正的雪,驚喜之余,竟似乎忘了自己身上衣服的單薄,也沒有注意到身周那些同行的乘客,投過來的同情眼光。穿著件單衣,立于廣場風雪之中,看上去確實可憐,那些乘客都以為許樂是錯誤地將厚衣服放進了行李里,不禁搖頭無語,不過同情歸同情,大家身上帶著的衣服都不多,也不會有誰會脫了自己的衣服披到許樂的身上。
寒冬的首都,風也越來越大,許樂的臉上像被幾把小刀子刮過,頓時從眼前的雪景中清醒過來,感受到了身上的寒冷,縮著身體,將雙肩包反了過來抱在懷里,勉強取些暖。他將身體轉(zhuǎn)過來,避著風頭,瞇著眼睛看著遠處的航空機場入口,有些奇怪為什么空陸轉(zhuǎn)接飛船不直接飛到那些通道口處,而是停在風雪之中。
古鐘號還停留在首都星外的太空中,上面搭乘的西林官員和東林回訪的官員,馬上便會再次踏上旅途,此時降落到首都星表面的,基本都是有公務在身的官員。許樂沒有見識,那些搭乘古鐘號飛船的乘客們卻都是上層人物,對當前的蹊蹺狀況議論了起來。
“剛才陸軍醫(yī)院的醫(yī)療車已經(jīng)走了,船上搭載著傷員?怎么沒有聽說過?我們不是從東林區(qū)過來的嗎?這是怎么回事兒?”一名中年官員皺著眉頭問著自己的同伴。
在他身后的許樂聽到這句話,眼睛瞇的更加厲害,不引人注意地向人群后方躲了躲,透過人群間的縫隙,看著幾輛蒙著厚雪的救護車消失在航空機場的遠處出口,隱約想到,那上面搭乘的一定是曾經(jīng)抓住過自己的西林軍人,那些軍人被那道奇怪的光柱波及,一直在古鐘號太空飛船養(yǎng)傷,看樣子第四軍區(qū)不敢冒險讓他們回西林治療,而是直接送到了醫(yī)療水平最發(fā)達的首都。
想到那個戴墨鏡的萊克上校就在救護車上,想到這么多天,自己一直離那個上校和那些受傷的機甲戰(zhàn)士不遠,許樂的心頭驟然生出一絲后怕,自己的臉,那位萊克上校可是看見過,如果在飛船上兩個真的碰到,那該怎么辦?嚴寒的天氣里,許樂的后背里流下一道汗水,知道自己實在是太不小心謹慎。好在以后大概再也不會和西林那邊的人產(chǎn)生什么關系,一旦進入首都星后,胖子船長和秘書先生應該也不會容易找到自己,只是小西瓜……嗯,本來就不是一個層次的人,不再相見,也許更好。
就在許樂東想西想的過程中,航空機場的擺渡電動車終于開到了許多乘客的面前,迎接機場方面的當然是大聲的抱怨和投訴的威脅。然而機場方面的工作人員只是態(tài)度極好的道歉,卻是不肯解釋先前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救護車那是救人,我們能理解,為什么那批乘客能直接開到通道?為什么他們能在我們前面?”
機場的工作人員只是笑著安慰了幾句。許樂順著乘客們的手指望去,只見一架銀白色的飛機正緩緩停泊在遠處的專用通道之前,他瞇了瞇眼睛,似乎看到了一個抱著洋娃娃的小女孩兒正在很多人的護衛(wèi)下走下了飛船,進入了通道。笑容堆上了許樂的臉,輕聲自言自語道:“小西瓜,以后可要好好地吃飯?!?p> ……
……
擺渡電動車里溫暖如春,抱怨的官員乘客們終于住了嘴,長期的太空旅行讓大家都有些疲憊,車廂內(nèi)陷入了沉默之中。這種沉默一直維系到經(jīng)過射線檢查通道,進入航空機場建筑內(nèi)部才被打破。人群如鳥獸一般散開,按照彼此接下來的旅程和行李的倉位,分散成幾條路線,消失在宏偉的建筑空間里。
許樂明顯被機場的內(nèi)部構(gòu)造和建筑風格震懾住了,他不知道那些泛著美妙金屬光芒材質(zhì)的裝修材料是什么,只是下意識里覺得漂亮,這座航空機場太大了,內(nèi)部空間足有十層樓高,中間沒有鋼梁承重,也不知道是怎么修起來的。他這一輩子基本上都在河西州那個破敗的城市里生活,哪里見過如此的景象,就算在福吉州旁的警備區(qū)經(jīng)過機場,可是軍用機場看上去也只不過是些冰冷的水泥罷了。
拍掉身上的雪水,將雙肩包認真地背好,許樂就像一個剛?cè)氤堑泥l(xiāng)巴佬,不,他本來就是一個剛?cè)氤堑泥l(xiāng)巴佬,有些遲疑和靦腆地走到一名空中乘務員的面前,鼓足勇氣開口,詢問了一下相關的事宜。那名穿著天藍色制服的空中乘務員面容娟秀,十分有禮貌和耐心,將他那些繁瑣的問題回答的清清楚楚。
許樂非常誠懇地道了謝,找了一條比較清凈的通道離開。乘務員看著這個少年,忍不住微微笑了起來,覺得這個外鄉(xiāng)人很有意思,看樣子是第一次坐太空船,但偏偏問的問題卻是那么細致,什么細節(jié)都沒有放過,或許是來之前,在網(wǎng)絡上查了很多旅行必知吧。
……
……
看著面前全部由金屬組成的通道,許樂的腳步變得緩慢了起來,感到頭皮有些發(fā)麻。他這時候已經(jīng)清楚,這條長約五米的通道后方全部隱藏著聯(lián)邦電子監(jiān)控器,每一位旅客都必須在這里經(jīng)過掃描。這是很正常的事情,不然那些天生沒有芯片的帝國人或者是百慕大的流民豈不是隨時都可能混進聯(lián)邦?許樂吞了一口唾沫,腦袋微低,眼睛卻看著不遠處的出口,心知這里的監(jiān)控力度是聯(lián)邦里最強大的,如果自己能夠通過這里中,那就代表著老板給自己的芯片,足以讓自己用偽裝的身份在整個聯(lián)邦社會里生存下去,可是如果當自己走過通道,被聯(lián)邦監(jiān)控發(fā)現(xiàn)異常的話?
會不會有二十幾枝電擊槍從墻壁里伸出來,把自己烤成燒雞?許樂難以控制地打了個寒噤,這一幕落在遠處的人群里都覺得有些怪異,因為聯(lián)邦公民似乎沒有誰會在意這條監(jiān)控通道,更多的時候,人們似乎都已經(jīng)忘記了電子監(jiān)控的存在。
“看樣子這小子剛才真地被凍慘了,準備件風衣給他。”一個好聽的聲音說道。
許樂的腳步緩慢只有片刻,片刻后他抬起頭來,盡可能平靜地向著無人的通道走去,只有他褲兜里的零錢才能感覺到他的緊張和顫抖,臉上卻是沒有一絲流露。五米的距離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是當許樂“平靜”地走過這條通道后,腿都有些發(fā)軟,有了一種從地獄走到天堂般的喜悅和一種緊張之后的快樂釋放。
……
……
然而他的輕松狂喜并沒有維持多長時間,因為他發(fā)現(xiàn)在通道外接人的人都用一種奇怪的眼光注視著自己,許樂微微皺眉,心想電子監(jiān)控都沒有發(fā)現(xiàn)問題,難道自己身上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他下意識里摸了摸臉,繼續(xù)向前走著,然后發(fā)現(xiàn)了為什么那么多人用奇怪的目光在歡迎自己,那是因為這條安靜的通道外面,有一大群人正在迎接自己。
除了最前面的那位少婦和少婦手中的小女孩兒之外,這群人全部是全副武裝的軍人,這樣大的陣勢用來迎接一個人,而且還是一個穿著單衣,像鄉(xiāng)巴佬一樣縮著身子的年輕人,難怪航空機場里的人們,都向他投來了異樣的眼光。
看著那個小女孩兒的喜悅的面龐,許樂知道這事兒是躲不過去了,自己也不可能安安靜靜地溜走,苦著臉走到了人群的面前,只希望接下來不會有什么太過恐怖的發(fā)展。
“許樂哥哥?!毙∥鞴洗┲患{色的小毛外套,戴著一頂帽子,帽沿壓著她的頭發(fā),露出黑黑的一道線,看上去煞是可愛。
許樂對她笑了笑,然后轉(zhuǎn)向牽著小女生手的那位少婦,禮貌地開口說道:“您好?!?p> “許樂,你好?!边@名少婦年齡約摸三十歲左右,眉眼柔順,顧盼間自有一份令人安喜的美麗,只是時不時亮起的目光中卻藏著一絲驕傲的神采,這種驕傲并不令人反感,反而讓人覺得理所當然,所謂成長的環(huán)境影響心態(tài),大概說的便是這種人吧。她溫和地看著許樂,說道:“我是煙花的母親,非常感謝許先生這一路上對她的照顧?!?p> 許樂看著這張美麗而溫和如玉的面容,心神微蕩,下意識里覺得這個少婦很值得信任,強行壓住想詢問對方為什么給小西瓜取這樣一個怪名字的荒謬念頭,準備客氣幾句。不料那名渾身貴氣逼人的少婦微笑著遞過來一張名片,說道:“專程在這里致謝,我馬上還要去陸軍醫(yī)院有要事,十分抱歉,許先生在聯(lián)邦內(nèi)有何困難,希望不要介意聯(lián)絡我們,也讓我們表示一下對您的謝意?!?p> “謝謝姐姐?!惫硎股癫畹?,許樂對著少婦的眼睛,脫口而出一個極為荒唐的稱呼。
這個稱呼讓人群里的軍人臉色劇變,便是溫潤平和的少婦眼中也閃過一絲異色,緊接著卻轉(zhuǎn)成了憐惜的笑意,搖了搖頭,讓身旁一名軍人遞過去一件軍用風衣,沒有再說什么,便牽著手中戀戀不舍的小西瓜,在軍人們的保護中,向貴賓專用通道走去。
許樂一手拿著風衣,一手拿著那張?zhí)烊焕w維名片,發(fā)了發(fā)呆。雖然他不識貨,卻也知道這種名片是多么的昂貴。他看著軍人之中時隱時現(xiàn)少婦的背影,忍不住苦笑著搖了搖頭,也覺得自己先前緊張的太過分了,老板說的對,與異性接觸的太少,確實容易出問題。
他此時已經(jīng)隱約猜到了小西瓜的家世,當然也不認為那名少婦遞過一張名片便轉(zhuǎn)身離去有何無禮。事實上,許樂并不認為自己做的那些事情值得對方來謝謝自己,以對方的身份,能夠?qū)iT等在這里和自己說句話,已經(jīng)算是十分客氣,更何況他清楚,這名少婦一定是急著去陸軍醫(yī)院看望自己丈夫的親信下屬。
與小說里那些自信自強的男主角不一樣,許樂沒有將這張珍貴的名片撕碎扔進垃圾箱,而是小心翼翼地貼身收好。然后他拿出老板留下的地址,穿上了暖和的風衣,頂著越來越大的風雪,走出了機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