彬彬有禮地要求許樂取下雙肩背包，冰涼的金屬探測棒無禮地貼近許樂的后頸，嘀的一聲之后，身份數(shù)據(jù)讀取審核在瞬間完成。負責檢查的士兵看了一眼肘間小光屏上的信息，望著許樂笑了笑，說道：“原來是師兄，看著倒年輕?！?p> 許樂的笑容有些勉強，唇角掙了幾下才變得自然了一些，將雙肩包背上后說道：“蹲坑的，成天看不到陽光，你要樂意你去。”
東林警備軍兵種不多，但是其中最苦的就是礦坑維護部隊，也正是軍人們所稱的蹲坑兒。那名軍人笑著拍了拍許樂的肩膀，說道：“以前師兄運氣差些，這次不就挺好？剛退役就能等到船，我們以前班長退役后，硬是在警備區(qū)等了半年，才等到國防部派過來的飛船?！?p> 笑談了幾句，因為排隊等著檢查的旅客還很多，那名士兵依依不舍地放過了許樂，揮手讓他過去。許樂走出幾步還沒忘回頭說了聲謝謝，一切表現(xiàn)的極為正常，然而當他坐上了大灰狗客車，身體靠在椅背上，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后背全部是冷汗，濕透了衣裳。
許樂輕輕地噓了口氣，吐出了體內(nèi)的緊張，抹掉額際發(fā)絲下的汗珠，疲憊地坐在軟椅上。只是一個檢查的關(guān)口，已經(jīng)嚇得他不輕，幸虧他記熟了脖頸后方那顆偽裝芯片設(shè)置的身份，才勉強地過了這一關(guān)，只是他又想到，將來如果真的被人查到那個子虛烏有的礦坑部隊去，又怎么辦？
能夠輕松通過檢查，和許樂的運氣無關(guān)。整個聯(lián)邦無數(shù)年來早已經(jīng)習慣了聯(lián)邦電子監(jiān)控網(wǎng)絡(luò)的便捷快速準確，人體芯片早已經(jīng)取代了身份證件，除了聯(lián)邦某些重要區(qū)域可能會進行指紋虹膜對比外，其余絕大部分的身份確認，都是依憑著人體芯片進行。每個聯(lián)邦公民從生出來的那一天起，便籠罩在第一憲章的光輝之下，以至于每個人的潛意識里都得出一個結(jié)論，電子監(jiān)控網(wǎng)永遠不會犯錯。
事實上，無數(shù)年來，憲章局里的中央電腦以及遍布聯(lián)邦社會的電子監(jiān)控網(wǎng)確實也沒有犯過錯，除了……那個機修師以及此時癱軟坐在長途客車上的少年。
……
……
二十三天后的福吉州首府，天是陰沉的，許樂的心也是陰沉的。他坐在街角的一家快餐店里，沒滋沒味地吃著面前的牛肉面，時不時抬起頭來，焦慮地看著遠處大街正中間那個充滿莊嚴感的建筑。他選擇在這里解決自己的午飯，正是因為這家快餐店距離福吉州初審法院最近，可以在第一時間內(nèi)打聽到今天案件審理的情況。
警車閃爍著警燈，關(guān)掉了警笛，幽幽地從快餐店外的大街上駛過。許樂隔著玻璃窗向外看著，在這一刻有些恍神，旋即下意識里低下頭，將臉埋進了闊大的面碗。他總覺得先前那一刻，他看到了警車上李維和小強子的臉。
李維所在的孤兒幫在第二警察分局的打擊下散了，不知道因為什么原因，案件的審理工作被安排在了福吉州初審法院。聯(lián)邦清除機修師的行動屬于絕密，自然不可能對鐘樓街的孤兒們處以勾結(jié)叛國賊的無聊罪名，完全是受了無妄之災(zāi)的李維最終被判了一年有期徒刑，這還是因為他剛剛滿十八歲的原因。
這個結(jié)果相當不錯，想來政府委派給李維的律師也不會建議他再向上訴法庭以至巡回法*訴，可是許樂依然覺得很對不起李維。不止因為牢獄之災(zāi)，更因為他清楚李維肯定更覺得對不起自己，因為聯(lián)邦政府是從他的口中，知曉了許樂和機修師的存在，更關(guān)鍵的是，李維一定以為此時許樂已經(jīng)死了。
“小伙子，愁眉苦臉做什么呢？”坐在許樂對面也在吃面的老頭兒，看著少年愁苦的神情，笑著說道：“小小年紀，就開始冒充孤獨，模仿絕望，這可要不得?！?p> 街邊隨便一個吃面的老頭兒也能說出這樣有味道的話來，許樂忽然覺得老天爺很沒眼睛，讓自己身邊盡是些希奇古怪的家伙。不知怎的，他忽然有訴說的沖動，可是他的那些秘密，根本無處去說，他怔怔地看著老頭兒滿臉的皺紋，開口問道：“老人家，你這輩子有沒有遇到什么天大的麻煩？有沒有什么讓你很傷心的事情？”
“沒有。”老頭兒回答的很干脆，很有東林人民的脆蹦勁兒，“這世上就沒有過不去的坎，如果實在過不去，那就是你的命。誰能和命斗呢？只不過就是苦一些，你想想這些年咱們東林人什么時候怕過苦？咱們也不向聯(lián)邦抱怨什么，快快活活地活著，不比什么都強?！?p> “可我只想老實地活著，也有麻煩會跑到自己的身上，甚至是天大的冤枉?！?p> “那你就別活的太老實。”老頭兒舔舔嘴唇邊上的油湯，說道：“就像面條一樣，要筋道，但面湯可得柔順油滑，這樣在社會上才不會被欺負?！?p> 東林大區(qū)盛產(chǎn)石頭，也盛產(chǎn)像老頭兒這樣沉默而樂觀，像雜草一樣堅韌的人物。許樂忽然想到自己這輩子身邊的人們，整個人的情緒平靜了下來，心頭一動，想到了這些天自己因為疲憊緊張悲傷而沒有想到的那些事情。
那場爆炸很多年前就有過一次，老板活了下來，這次憑什么他就不能活下來？說不定老板這時候正換了另一塊芯片，偽裝成了大學里的老教授，正在騙那些青春洋溢的女大學生？又或者老板這時候變身成為一個商界新秀，正在玩弄他空手套錢的本領(lǐng)？甚至，老板有可能這時候正在某個角落嘲笑自己的低落和傷心？
許樂望著對面的老頭兒說道：“你不會姓封吧？”
老頭兒自然不姓封，他看著這個神經(jīng)兮兮的少年，嘆了口氣，端著面碗離開。許樂送別了上天派來打醒自己的老頭，著面湯傻笑，明白了自己將來應(yīng)該做一個怎么樣的人，就像這碗里的面條一樣，堅持自己應(yīng)該堅持的，保持內(nèi)心的堅韌，但實現(xiàn)這種堅韌的形式……
老板或許死了，或許活著，只是不能與自己相見，正一襲白衣，飄然遠去。這是真的嗎？然而又有什么所謂呢？如果一世不相見，和生死相離有什么區(qū)別呢？關(guān)鍵是自己的將來怎么辦，不是嗎？
許樂臉上帶著笑意，在心中暗自為自己加油，在這一刻，這個樸實而誠懇的少年心態(tài)終于發(fā)生了些許的變化，就像一片陽光打進了心田。這時候，福吉州上方陰沉的天氣也終于消散，露出無比美好的陽光來。
少年走出餐館，有些生澀緊張地對著街上行來的少女吹了個口哨，緊了緊身后的雙肩背包，向著警備區(qū)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