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水道里的污水并不多,難成洶涌之勢,更談不上汪洋,然而這一段渠道正是河西州下水管道體系里落差最大的一段。在那些混雜著垃圾腐葉塑料袋的污水沖擊下,許樂瘦削的身軀根本無法保持平衡,只能無奈絕望而悲哀地順水遠去,眼看著老板封余在水那一方悄然轉(zhuǎn)身,留給自己最后一個難以言喻的背影。
時浮時沉,腥臭的水流將許樂打沉水底,又拎著他的身體翻出浪來,不知道漂流了多久,吃了多少口水,終于來到了一處水勢漸趨平緩的地段。許樂抓住這難得的機會,右手奮力一探,抓住了水泥壁上一處突起的銹蝕把手,將半個身子懸在污水之中,略喘息片刻,體內(nèi)那股熟悉的顫抖感覺再次出現(xiàn),傳遞到手臂上,驟然一熱,身體卻是感覺驟然一輕……
如一只貍貓般,許樂瘦削的身軀在空中一個漂亮至極的轉(zhuǎn)折,人已經(jīng)從漸緩的水勢中爬了出來。他趴在水泥地上,不停地喘息著,身上的汗水血水污水混在一起,打濕了他的全身,散發(fā)出一股惡臭難聞的味道。
將食指探入喉中摳弄了幾下,吐出一大灘污水,許樂委頓的精神好了一些,確認了手腕上那道冰冷的金屬手鐲還在,口袋里用來屏蔽聯(lián)邦電子監(jiān)控的小設(shè)備也還在,他不再停留于原地,四周打量了一番后,順著最近的一個上行通道,用最快的速度爬了上去。
封余將他踢落污水,污水將他沖到這里,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已經(jīng)不知多遠。許樂當然明白老板的意思,只是他依然有些不甘心,總覺得老板不是那樣一個輕易放棄自己的人。他拼命地爬到了地面,從井蓋里鉆了出來。井蓋的出口剛好是在河西州首府郊外的一處高地上,居高臨下,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四周幾公里之內(nèi)的景象。
許樂用力地分辯著四周的方位,卻發(fā)現(xiàn)徒勞無功,那些搜捕自己的軍隊應(yīng)該都擁有極為強悍的隱跡能力,在首府郊外高達百分之七十的森林覆蓋率下,想用肉眼發(fā)現(xiàn)對方的蹤跡,實在是一件極為困難的事情。
許樂不甘心,他繼續(xù)向著山丘上的大樹頂端爬去,雖然他知道如果自己再呆久一些,只怕會被電子監(jiān)控定位,但是他不親眼看著老板的身影,他總是不放心。
就在他的腳尖踏上大樹頂端的那一剎那,他看到了他想看到的,更看到了他不想看到的,視線落在此地與礦坑間的某處山林間,久久無法挪開。他的臉色蒼白,嘴唇發(fā)抖,眼瞳里充滿了絕望的情緒。
“老板你說你會一直活著,原來你還是在騙我……就像這些年里一樣。”少年眼眶里漸漸濕潤,因為他知道下一刻,自己也許將永遠失去這個亦師亦友的老板大叔。
在遙遠的山林中,他看到了大叔封余的身影,還看到了,一、二、三、四……七……十一臺……機甲!
……
……
第四街區(qū)外臨時營地,光幕上的兩種顏色區(qū)塊重疊在了一起,而其中一種顏色已經(jīng)被成功地凝合具體的坐標方位,變成了一個光點。負責接受首都星憲章局信號的東林警備區(qū)軍官,在第一時間內(nèi),將目標1的坐標方位,傳送到所有行動的人員手中。
機修師封余在和許樂進行了那么久無營養(yǎng)的談話后,終于“成功”地將自己的蹤跡曝露在了聯(lián)邦軍方的眼皮底下。一直跟隨模糊顏色區(qū)塊進行追蹤的上百名特種精兵還有專門從遙遠西林而來,全權(quán)負責此項任務(wù)的第四軍區(qū)機甲小組,用最快地速度撲向了那個山谷。
身著迷彩的特種兵們還在山林中潛行,從西林商業(yè)飛船偷偷降落警備區(qū)機場的機甲卻是毫無蹤影,暮色下的山林,充滿了一種怪異的氛圍。
在城市中注視此次行動的東林警備區(qū)軍官,心中紛紛閃過猜疑,對于那位萊克上校的指揮生出諸多想法。就算目標1是聯(lián)邦史上最窮兇極惡的叛國賊,但畢竟此時對方只是一個人,又怎么可能是這么多精銳部隊的對手?
更關(guān)鍵的是,聯(lián)邦方面出動了十一臺M52制式機甲!要知道整個東林警備區(qū)也只擁有四十臺同等型號的強大武器。在金屬洪流的面前,一個脆弱的人類,又能做出怎樣的抵抗?
暮色如血,樹林的邊緣像燃燒起來一樣。封余從礦坑里鉆了出來,扶著腰大口的喘息,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真的老了。他看了看四周安靜的環(huán)境,眼瞳里閃過一絲嘲諷,心想聯(lián)邦方面還真是很看的起自己。
突進陣形?看樣子和那年一樣,這些軍人接受的命令依然是格殺勿論……封余坐在了一塊大石頭上,從上衣口袋里取出煙卷,點燃后深深地吸了一口,臉上流露出暢美的神情。
封余不知道此次帶隊的軍官是誰,也不知道對方為什么如此小心,沒用M52射速恐怖的鏈式鋼彈直接將自己所處的樹林掃射成滿地殘渣,而是選擇了一步步縮小包圍圈。
那些開啟了迷彩功能的機甲,和那些大樹混在一起還真是容易騙過人的眼睛。只是那些趴在長草里的特種兵又在等什么?封余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干枯雙唇叼著的煙卷猛地燃了起來,直接燒到了過濾嘴的邊緣,煙霧遮住了他的臉。
這口煙很勁,想必很爽,機修師封余的身體爽的顫抖了起來,就這樣突兀地顫抖了起來,那條先前似乎受過傷的腿,似乎也被這種顫抖所感染,沒有絲毫的不適應(yīng)。
這種顫抖發(fā)自全身的每一處肌肉關(guān)節(jié),甚至是每一個細胞,最終發(fā)諸于四肢,封余花白的頭發(fā)披散于身后,身上那件破舊的夾克呼呼作響,他的雙腳微微分開,顫抖的異常夸張,夸張到空氣里似乎都開始嗡嗡作響。
機修師的雙腿顫抖若弓弦!雙手顫抖若受力而屈,時刻準備爆發(fā)的箭!空氣中嗡嗡的聲響,越來越密,終于變成了一記悶雷般的空爆聲!
封余身上那塊石頭不知何時到了他的手中,然后變作了一顆炮彈,直接砸向了密林深處,喀喇一聲,發(fā)出一聲金屬破損的異響。
他那略粗的雙腿,卻是顫抖著原地消失!下一刻從那些長草之上飛掠而過,顫抖著繞到了一棵樹后,以人類絕對反應(yīng)不過來的速度,單拳狠狠擊出。
一輛M52左腿關(guān)節(jié)暴露在外的液壓管,就被這赤裸的一拳砸斷!機油像爆布噴射中,龐大的金屬機甲忽然間失卻了平衡,緩緩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