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客棧門口時,竟又遇上那白衣人,唐蘆兒一怔,下意識地就看了田七一眼,田七目光平靜的看過去:“有事?”
白衣人先是朝他抱了抱拳,隨后手一拋,即見一張?zhí)语w到田七跟前,田七抬手接住后,那白衣人才跟著道了一句:“十日后香洲城香會將在鳳凰臺舉辦今年的首次斗香會,此乃香洲城盛事,在下有幸成受邀賓客之一,故可以特別請數(shù)位親友前去觀看,屆時還望兄臺及姑娘賞個臉?!?p> 田七未表態(tài),接了帖子后,看也不看,就領(lǐng)著唐蘆兒往客棧內(nèi)走。
白衣人也不攔,只是在后面搖著扇子道了一句:“在下這幾日就不陪兄臺了,斗香會那日兄臺莫忘前去就是,到時沒準(zhǔn)會有意外之喜也不定?!?p> 他說完就搖著扇子走了,其白衣飄逸,身姿出塵,引得路邊過往女子頻頻相望。
唐蘆兒回頭看了一眼那瀟灑的背影,然后收回目光瞅著田七遲疑地問了一句:“你們認(rèn)識?他……以前跟你有過過節(jié)?”
田七自是不會回答她這話,唐蘆兒也沒指望他會說,自個琢磨了一會,只是還沒琢磨出個一二三來就已經(jīng)走到房門口了。唐蘆兒推開門后輕輕一嘆,她還是好好辦她的正事吧,弄完這個后,也好一門心思去打聽唐老太的事,還有定南王那里是個什么情況,她也想了解了解。至于那血藤花,她不能確定當(dāng)時闖進(jìn)定南王府的人就是唐老太,所以為防萬一,她也想瞧瞧那血藤花去,看看有沒有機(jī)會能讓她順走些。
大夏天的逛了半日回來,加上兩天沒洗澡了,此時身上全是臭汗味。剛剛回房間的那一路上,唐蘆兒悄悄使勁嗅著鼻子,卻意外地發(fā)覺那煞星身上竟一點異味都沒有,她心里頓時有些不平衡了。真是奇了怪了,他一個大男人,同樣是兩日沒洗澡,怎么就能那么干凈清爽,這讓她情何以堪。
唐蘆兒泡在大木桶里,一邊搓著身上的泥,一邊心里不平衡地想著男人。
其實,那家伙真算得上是個君子了,至少這些天來,他對她一直是以禮相待。倒是自己,常常有些沒大沒小的,說來也是仗著人家一直沒把她怎樣,所以膽子漸漸就肥了起來。
搓泥搓得累了后,唐蘆兒坐在那木桶里歇了歇,然后就呆呆地琢磨起來。按說他一個海盜,要那川山谷的地圖做什么呢?還為此事費(fèi)了那么大的心思,且數(shù)年前就已經(jīng)在那山寨里埋下釘子,而最后出了意外,竟能令他親自上山……難不成是看中了種在山谷里的那些專門提煉迷藥的植物?唐蘆兒想到這就搖了搖頭,就算真看中那條財路,直接跟魯大山交易不是更加妥當(dāng)。別人或許不知,她卻是清楚,那山谷地形的復(fù)雜,著實超出想象,更可怕是那山里還有有毒的迷霧分布在各處。若沒人帶路,很容易就迷失其中,就算再多人進(jìn)去也一樣。也正是如此,所以魯大山才能那般肆無忌憚吧,那整個山谷,就是最好的天然屏障啊。
待在大木桶里琢磨了許久,一直泡到手指都發(fā)皺了,也鬧不清那家伙到底什么目的,唐蘆兒最后放棄了,他愛啥啥吧,她也沒本事去過問,最多就是有些好奇,偶爾想八卦一下而已。
三兩銀子一天的客房,貴是貴了點,但也算是物有所值了。至少這房間里現(xiàn)成就有一張足夠大的八仙桌,將那桌上的茶水等物移開后,便可完整地放下那張長八尺,寬六尺的白棉紙。
洗了澡,又飽飽地吃了頓午飯后,唐蘆兒這才將畫地圖要用的東西拿出來一一擺好,再將那些墨汁及顏料都調(diào)好放到一邊。做完這些后,她才看向一旁的田七道:“我要開始忙活了,中途你最好別打斷我,到吃飯的時候,你將飯菜擱在一邊就是,我餓了會自個吃去。哦,還有,那油燈蠟燭什么的夜里照明的東西,你讓店里的伙計多準(zhǔn)備些吧,夜里我會用得上。”
說完這些,唐蘆兒的視線就已經(jīng)落在白紙上了,神情一改之前的懶散,換上一副嚴(yán)肅且認(rèn)真之色。
田七眼里閃過一絲詫異,她剛剛吩咐他時的那等神情,讓他心頭不由現(xiàn)出幾分追憶,很久以前,也曾有那么一個人,如她這般理所當(dāng)然地吩咐他去做這做那。只是,后來,他卻親手殺了那人……
唐蘆兒自拿起筆的那一刻開始,整個人就變了。
就如同田七身上不時發(fā)出的威壓以及殺人時透出來的煞氣一般,此時的唐蘆兒,其身上的氣質(zhì),亦帶上了生人勿近之意。她此刻已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沉浸在任何人都無法踏入半步的,由她獨(dú)自構(gòu)造出來的意境中。
田七原本還看著她不停落筆的白紙,后來視線慢慢就轉(zhuǎn)移到她身上。其實,但凡有人在這里,其目光都會不由自主落到那姑娘身上。
天下女子,有以美貌吸引人者,有以才情吸引人者,亦有以氣質(zhì)吸引人者,卻獨(dú)獨(dú)少見,能以其神來抓住旁人的目光。此時此刻,那姑娘身邊似有一種無形的氣場,在她低頭垂眸,舉手落筆間,隱隱流轉(zhuǎn),沒有任何實質(zhì),卻足以卷動旁人的心神,吸引旁人的目光。
那是一種無比強(qiáng)大的自信,即便在這沉默之中,也讓人無法忽略。在她這個領(lǐng)域,擁有她這等本事,或許說不上是古往今來第一人,卻也可以說是鳳毛麟角了。而貌美者,天下何其多,更何況不同人有不同的喜好,又有誰真敢稱第一;有才情者,世間亦是不少,但自古誰人當(dāng)?shù)闷鹛煜碌谝徊抛踊蚴遣排馓??至于氣質(zhì),那是人人皆而有之,不過是各自不同罷了,第一,更是無從談起。
田七的目光停在她面上許久,才重新落回那白紙上。
此時外面太陽已西沉,金色的余暉落到窗上,照出滿室紅光。
不多時,紅光慢慢退去,屋內(nèi)漸漸暗下。田七見那姑娘還是那副認(rèn)真且專注的表情,他便起身去點上數(shù)盞油燈,然后一一挪到桌子旁,接著又出去讓伙計準(zhǔn)備兩人份的晚飯。
沒一會,那伙計就拎了個大食盒過來,田七默不作聲地起身出去接了,然后又將一錠銀子放到那伙計手里,讓他另外去準(zhǔn)備一個能保溫的銅鑒缶,小炭爐以及燈油和數(shù)個燭臺。
那小伙計捏了捏手里的銀錠子,識趣的沒有多問,應(yīng)了聲,就趕緊去準(zhǔn)備了。
約一炷香的時間后,銅鑒缶等物就送了過來。將那小伙計打發(fā)走后,田七便將食盒里的飯菜拿出來,放在已經(jīng)盛好清水的銅鑒缶里,然后再將已燒上的炭爐放在那銅鑒缶底下,如此,這飯菜便可得以隔水保溫。他做這些事的時候,動作不急不緩,且他對那些看著極其復(fù)雜的器物的使用也知之甚深,期間幾乎未發(fā)出一丁點聲響。
飯菜在食盒打開的那一刻就已經(jīng)飄出香味,唐蘆兒卻似絲毫沒有聞到一般,還站在那桌前,時而沉思,時而落筆,動作雖緩,但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節(jié)奏感。田七看了唐蘆兒一眼,然后就在那桌案前坐下,將自己那碗熱騰騰的濃湯拿出來,輕輕動著勺子喝了起來,屋內(nèi)頓時香飄四溢。
安靜的房間內(nèi),兩人一個站著落筆,一個坐著用餐,看著絲毫不相干,但其中一人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而另外一個卻被別人牽動著心思。
將那碗濃湯喝完后,見那姑娘竟還未有暫停之意,田七心里輕嘆一聲,放了碗,站起身,走過去。
那張白紙上已有十之二三處落了墨,只見那著墨的地方還有青紅黃等不同的顏色摻在其中。他往那寫上解說之處看了一眼,原來凡是填上紅色之處,皆是林中有迷霧的地方;黃色是埋有暗器或是設(shè)置了陷阱的地方;青色則是大面積種植迷藥植物之處。
才堪堪看了這么一點,田七心頭不由就生出幾分震動,正好這十之二三處的地圖,他早就了然于心,故此時一看便知真假。
只是就眼下這十之二三的地圖,乍一看去,就已復(fù)雜得讓人有眼花之感。王強(qiáng)的本事他很清楚,不然也不會派其潛入山寨,而對方也是花了數(shù)年時間,且其中還偷偷看了幾次魯大山藏在房中的地圖用以參考,才得以繪制出此圖??裳矍斑@小姑娘,不過是看了一次,竟就將這地圖強(qiáng)硬刻入腦中,并還能將其絲毫不錯地復(fù)制出來!
能過目不忘的人,他也曾見過,但卻沒有誰能有這等本事。
唐蘆兒完全無視自己跟前還站著一個人,她面上的神色至始至終都是認(rèn)真且專注,每一次落筆都是胸有成竹。田七在一旁看了一會,就轉(zhuǎn)身走開,在床上盤腿坐下,只是他閉上眼睛打坐前,目光還是在唐蘆兒身上停了一會。
看到她此刻這般認(rèn)真的一面后,他才恍惚覺得,這姑娘之前那種種,原來是帶著游戲人間之意。
他們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于他來說,每一件事都是任務(wù),都必須認(rèn)真對待。而于她來說,每一件事都是玩樂,這天底下,能讓她認(rèn)真對待之事,少之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