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菱聞言不禁想起一心忠于元帝皇甫祎的陳太尉,最后在審訊堂內(nèi)撞柱昏迷,醒來后又毅然決然地咬舌自盡,內(nèi)心不免又是一陣悲傷。
陳夫人和亦菱并肩走著,目光投向遠方,隱含傷心,繼續(xù)道:“格兒這孩子從小便苦。”
亦菱聞言蹙了蹙眉,身為太尉之子,出身達官貴人之家,能苦到哪里去?
只聽陳夫人又道:“格兒原是庶出之子,他上面還有一個嫡出的兄長,自幼他那嫡出的兄長便被老爺當做寶貝,寵著哄著,而老爺卻對格兒不聞不問,像是沒有他這個兒子似的,當時我還沒有嫁入太尉府,這些事也是后來聽府里的女婢們說的?!?p> “后來他那嫡出的兄長早夭,老爺傷心不已,這才把希望都寄托在唯一活著的兒子——格兒身上,盡管如此,他對格兒也不如先前對格兒的兄長好,要求十分嚴厲,甚至是苛刻。后來格兒入了軍籍,上了戰(zhàn)場,立了戰(zhàn)功,我才見到老爺時而會對格兒露出笑容。他們父子二人的關系那時候算是最好的?!?p> “可惜好景不長,他們父子二人因為政見不一,徹底決裂,那天在書房里,老爺赤紅著雙眼吼著以后再也沒有他這個兒子,周圍的人怎么勸都勸不住,格兒也是個性子烈的,當即便離了家,后來便再也沒有回去過?!?p> 亦菱聞言心中五味陳雜,不曾想到陳格少時的經(jīng)歷竟也如此坎坷艱難。
陳夫人憶起往事,神情哀傷,“我與格兒的關系還是很要好的,我只長格兒兩歲,雖然前些年我嫁給了他的父親,但是平素里他都將我當做他的姐姐,后來相處久了,他也說一些心里話與我聽。現(xiàn)在想來,后來他因追隨睿王爺而與忠于元帝的老爺決裂也是有原因的?!?p> 亦菱聞言驚訝地看了一眼陳夫人,迫不及待地想要聽下去。
陳夫人并未察覺亦菱的神色,繼續(xù)道:“格兒由于是庶出,從小不僅得不到老爺?shù)南矏酆完P注,在士族子弟中也備受冷落,幾乎沒有什么人愿與他做朋友。我清楚地記得那是一個中秋節(jié),家宴過后,我在園中散步,正遇到格兒,那日格兒似乎喝了許多酒,話也比往日多些。他對我說起少時的經(jīng)歷,又提到睿王爺,他說睿王爺是唯一一個肯拿正眼看他的人,所以他這一輩子誓死都要效忠睿王爺?!?p> 竟是如此……亦菱恍然大悟,難怪陳格那日說:王爺和岳將軍確實待在下不錯,但是,正如將軍方才所言,在下一直以來效忠的人只有一位,那便是睿王殿下……只是,很難想象皇甫禛那樣陰冷孤絕的人竟然也有主動對他人好的時候。
亦菱這邊獨自想著,陳夫人那邊也陷入了哀傷不盡的思緒中。亦菱忽然記起自己如今住著的將軍府就是昔日的太尉府,當著身邊這位太尉府曾經(jīng)的女主人的面,內(nèi)心不免十分愧疚。忽而又想到按理說昭帝奪位,元帝從前的黨羽都被當做罪臣論處,更別說像陳太尉那樣公然與昭帝作對的臣子了,按照大寧律法,罪臣親屬皆要受其牽連??墒顷惙蛉俗鳛殛愄镜募揖欤谷粵]有受到論處,這一點著實怪異。亦菱心中奇怪,但是又不好直接問,只得不好意思地關心道:“陳太尉去世之后,夫人一直住在何處?若是沒有好的去處,不嫌棄的話就搬來將軍府住吧,反正我也是女子,沒什么不方便的?!?p> 陳夫人聞言,溫柔地笑了,“難為你費心了。老爺走后,府邸被抄,讓朝廷收繳上去了。但是不瞞你說,我其實是當年安先生安插在老爺身邊的耳目,這件事定南王爺、岳將軍都知道,當今皇上也是知道的,所以老爺去世后,皇上也沒有為難我,還特地在京畿之地安排了一處住處,讓我安置了下來,住著也挺好的。”
亦菱聽得瞠目結舌。陳太尉的續(xù)弦夫人竟是、竟是二哥安插在陳太尉身邊的耳目?接下來陳夫人的話更是驚得亦菱不知如何接話。
“其實將軍便是安先生的親妹妹吧?!标惙蛉丝粗嗔猓凵駵厝?,似乎是在透過她看著另外一個人。
亦菱足足怔了片刻,才想起來反問道:“夫人如何知道?”
陳夫人微微一笑,笑容中滿含柔情,“安先生告訴我的。他曾經(jīng)對我提起過你,后來我嫁入太尉府,因為私下的真實身份,不曾與安先生斷了聯(lián)系,他與你在懷遠團聚的事我也有所耳聞,只是,上一次我去岳將軍府拜訪紫蕓的時候怎么不曾見到你?”
亦菱無奈地笑道:“那時我女扮男裝,不方便見女眷,夫人來之前我便上街去了。”
“原來如此。”陳夫人點頭道,“今日總算見到安先生的妹妹了,不愧是安先生的妹妹,竟是這般人物?!?p> 聽到陳夫人真心的贊美,亦菱不禁面上一紅,她心中好奇陳夫人與二哥的關系,便小心地開口問道:“夫人是如何成為家兄的耳目的?”
陳夫人便道:“我原是定南王爺母族的遠房親戚,自幼便隨父母住在王府,父親是王府里管事的,我雖出身不高,但王爺待我很好。十六歲那年,安先生來到定南王府,成為王爺?shù)哪涣?,我便作為侍女被王爺指給安先生,負責照顧他的日常起居。安先生才華橫溢,學識廣博,又待人溫和,我十分仰慕他?!碧峒拔羧諓勰降哪凶?,陳夫人臉上泛起了紅暈,微微低著頭,像十五六歲的少女一樣羞澀,“雖然我服侍安先生的日子并不長,不久便被安插到了太尉身邊,但是……”
陳夫人忽然止住了,眼眶都有些紅了。亦菱不由地被她感動了,她明白陳夫人的意思:她時至今日依舊愛慕著二哥??墒?,二哥已經(jīng)不在了……思及此,亦菱不由地感嘆老天弄人,偏要世人愛分離,天人隔。
陳夫人抬起素白的衣袖,拭了拭眼角的淚,“賤妾有個不情之請,還望將軍應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