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菱轉(zhuǎn)頭看向東廂房,最后的希望就在那里了,不知道會不會有什么有價值的發(fā)現(xiàn)。亦菱抬腳向東廂房緊閉的房門走去,做手勢示意其余幾人跟上。推開東廂房門的一瞬間,亦菱腦中閃過許多種猜測,猜測推開門后,可能看到的情形:比如地上一片狼藉啊,到處是書卷、紙張,是主人匆忙離去時不注意弄亂的;比如一個頭發(fā)花白、胡須花白的老人——亦菱想象中神秘軍師的樣子——倒在血泊里已經(jīng)斷了氣,是敵軍為了殺人滅口干的;又或者就像剛?cè)ミ^的正屋一樣,干凈整潔,宣告著主人從容地離去,并且氣人的不留下一點兒有價值的東西;再比如推開門時觸碰了屋內(nèi)的機(jī)關(guān),幾根淬過毒的箭就這樣刺入了她和其他幾位弟兄的身體里,從此她便以官至九品的仁勇校尉終結(jié)了此生。
但是亦菱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她推開門后看到的場景的。
白衣曳地的男子靜靜地坐在那里,長長的眼睫垂下,看著桌上的圍棋,仿佛不遠(yuǎn)處震天動地的喊殺聲都與他無關(guān),他右手的食指和中指還夾著一枚白色的棋子,那白玉質(zhì)地的棋子在他修長而白皙的手指中都黯然失去了光澤,他手邊還放著一盞茶,熱的,氤氳的茶氣裊裊上升,迷離了他清雅的側(cè)臉。
正是前不久在懷遠(yuǎn)繁華的街市上向亦菱問路的天仙。
就在亦菱失神的片刻,她身后的幾個小兵就沖上前去,幾把明晃晃的刀就架在了天仙的脖子上,亦菱不由地心中一緊,大喝一聲:“住手!”
幾個士兵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看向他們的小頭頭,其中一個依舊保持著把刀架在天仙脖子上的動作,不明所以道:“校、校尉?”
“咳,”亦菱清了下嗓子,拉下臉來,吼道,“要活的!”
“是!”幾個士兵齊刷刷地收了刀。
亦菱看向天仙,對上天仙幽深似海的雙眸,坦然淡定地開口道:“公子莫不就是那位神秘的軍師?”
“正是?!碧煜梢嗟ǖ攸c點頭。
亦菱沉默了,她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在他們攻破城門,大敗敵軍的時候,敵軍的軍師還淡定地坐在屋子里喝著茶、自己和自己下棋,而這位神奇的軍師還是那個在懷遠(yuǎn)和她有過一面之緣的“容公子”。
亦菱暗道,二哥啊,關(guān)于那位神秘軍師的資料我是一點兒都沒找到,我把軍師本人給你帶回去了,你看行不?
亦菱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軍師,剛才她站在門外時并未感覺到屋內(nèi)有人,那么他的武功一定不差,用武力將其制服再帶回去是不大可能了。亦菱思前想后,還是立正站直,然后彎腰、拱手、作揖,對天仙容公子行了個標(biāo)標(biāo)準(zhǔn)準(zhǔn)的軍禮,恭恭敬敬一字一句道:“墉城已被我寧軍攻破,還請公子隨我們到寧軍大營。”
幾個小兵頓時目瞪口呆,其中一個還翻了翻白眼,戰(zhàn)場上英勇無比的小頭頭怎么突然變得這么窩囊呢?
天仙容公子淺淺地笑了,優(yōu)雅地起身,略微整理了一下衣衫,從容地走出了屋門。
幾人走到院子中央,天仙容公子忽然想起了什么,對亦菱幾人道:“我的書案是不是被你們弄亂了?”
亦菱剛想說“沒有”,話未出口,就轉(zhuǎn)而改成了“反正你也不會回來了。”
天仙容公子笑了笑,“也是。”
……………………………………………………………………………………………………………………………………………………………………………………
是夜。
寧軍大營。
篝火熊熊燃燒著。歡呼聲,酒碗碰撞聲,將士們扯著嗓子的歌聲,叫好聲與柴和燃燒的劈啪聲交織在一起,無一不宣告著寧軍今日的大獲全勝。
為了不打擾墉城的百姓,岳悠然和皇甫祉只留了小部分士兵駐守墉城,大軍依舊返回大營,于是寧軍大營今夜格外地?zé)狒[。將士們在篝火旁喝酒、高歌,大談特談今日的勝仗,談?wù)摰米疃嗟囊獢?shù)那位神秘的軍師了,而談?wù)摰帽壬衩剀妿熯€要多的就是寧軍中涌現(xiàn)出的一位奇兵——才當(dāng)了一天九品仁勇校尉的亦菱。盡管當(dāng)時墉城城門前的情況非常混亂,但是仍有很多寧兵親眼目睹了亦菱一箭射殺敵軍主帥的全過程,在加上敵軍的神秘軍師是亦菱帶領(lǐng)手下俘虜回來的,于是眾人七嘴八舌,添油加醋,一來二去地就把亦菱傳成了神一般的人物。
正當(dāng)眾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把亦菱頭上的光環(huán)一圈一圈地加高時,亦菱本人則從某個營帳里溜出來,扶著剛被沈軍醫(yī)包扎好的右臂,悄悄地避開高談闊論的人群,走出了營地。
營地不遠(yuǎn)處的水洼旁,坐著一個人。
亦菱走上前,是皇甫祉。
“三哥,怎么一個人跑到這兒來喝酒了?”亦菱在皇甫祉身邊坐下,問道。
“你不是也來了么?!被矢硇Φ?,給亦菱倒了一碗酒,“來,跟三哥喝酒?!?p> 亦菱接過碗,一飲而盡,然后被辣得咳了幾下,轉(zhuǎn)頭看到皇甫祉正在凝視著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豪爽地說道:“痛快!”
皇甫祉笑了,又給亦菱倒上酒,“小妹今天又救了我一次?!?p> “嗨,應(yīng)該的,你是我三哥嘛?!?p> “來,三哥敬你?!被矢砼跗鹁茐庸嗔藥卓诰?。
亦菱也端起碗喝了幾口,轉(zhuǎn)頭看到皇甫祉盯著水洼里的水出神,“三哥在想什么呢?”
“在想你和她真的好像?!被矢砦⑽@了口氣,卻轉(zhuǎn)而又道,“小妹箭法真不錯?!?p> 亦菱不好意思地笑了,撓了撓頭,“以前在蕪山上練武的時候?qū)W過射箭。”
“小妹師承蕪山?”皇甫祉看向亦菱,眼中閃亮。
“嗯,對啊?!币嗔恻c頭,不解地看向皇甫祉。
皇甫祉沒有再說什么,望著倒映著星光點點的水面,喃喃道:“還真是像啊。”又捧起酒壇子灌了幾口酒。
亦菱完全聽不懂皇甫祉在說什么,不解地問:“像誰啊?”
皇甫祉像是沒聽到亦菱的回話一樣,出神地望著水面,喃喃地開口道:“兩年前,她也是像你這樣女扮男裝混進(jìn)了軍營,有一次我們與吉丹爭奪安樂鎮(zhèn),戰(zhàn)斗得非常激烈,寧軍損失慘重,到最后只剩下幾十寧兵被上百敵人圍困,我當(dāng)時心灰意冷,覺得這一次一定是全軍覆沒的慘烈結(jié)局了,有點想要放棄了,和敵人交手時也有些力不從心,險些被敵人殺掉,是她救了我,我一下子就看出了她女扮男裝的身份,當(dāng)時我看到她堅定的眼神,心中就突然冒出了一種力量,覺得不能就這樣死了,于是我提起槍拼了命地殺敵,最后帶著她和剩下的幾個人殺出了包圍圈。”皇甫祉又咕嘟咕嘟灌了幾口酒,繼續(xù)道,“也就是因為這一戰(zhàn)的突圍,人們把我列為四大戰(zhàn)神之一,”皇甫祉似是自嘲地笑了兩聲,又灌了兩口酒,“她都不在了,頂個戰(zhàn)神的封號有什么用?”皇甫祉干脆舉起壇子,仰起頭咕嘟咕嘟大喝起來。
“她……怎么了?”亦菱試探地問道。
“死了,一年前死在戰(zhàn)場上了?!被矢沓谅暤?,抱住酒壇子咕嘟咕嘟往嘴里灌酒。
“三哥,哎,三哥,不能再喝了。”亦菱伸手去搶皇甫祉手里的酒壇子,搶過來一看里面也沒剩什么酒了。
皇甫祉身子向后一仰,醉倒在草叢里,口中喃喃道:“……倩云……”
“哐當(dāng)——”亦菱手中的酒壇子落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