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的白熊皮,給你個公道價!”掌柜從柜子里拈了三個銀幣出來,又肉痛的放回去一個,推到算命奶奶手邊。
算命奶奶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搖搖頭。
掌柜咬咬牙,很不舍地把放回去的銀幣又拿了出來,加到那幾個銀幣上:“不能再多了,你到哪一家都賣不了這個價!”
算命奶奶淡然地盯著他,把手伸向拿來的皮毛。
掌柜心里一急,趕緊將算命奶奶的手隔開,堆上笑:“別著急,價錢還可以再商量?!?p> 算命奶奶抬起頭,眼睛直視他,微微勾了勾嘴角:“我當年也是見過些東西的。”
掌柜摸出三個金幣塞到她手上,滿臉堆笑:“這樣總行了吧?”
算命奶奶指指他的那個錢柜:“加上那些勉強夠了?!?p> 掌柜勃然變色:“你老糊涂了?!”
算命奶奶也不搭話,把皮毛拎起來反披到身上,轉(zhuǎn)身往店外走。
掌柜大急,這一票足夠他的身家翻上一倍,到手的生意怎么可以放過,伸手去攔算命奶奶。
一根深褐色的棍子從旁邊伸出來,輕點在他的手臂上,示意他不要妄動。棍子有一米多長,一頭點在他手臂上,一頭胡亂的纏著一根獸筋似的繩子,握在一個人手中。
眼見算命奶奶快要邁步,掌柜顧不得棍子點在手臂,趕緊伸手去拉,手還沒伸出去,一股大力就從棍子上面?zhèn)鞒?,震得體型壯碩的他噌噌退了兩步。揉著發(fā)麻胳膊,他警惕地看向握著棍子的人。
這個人全身臃腫地裹著破舊襤褸的老婦人衣服,連眼睛都隱在布里,跟著算命奶奶進來后,一直沉默地站在陰影里,這種怕冷的打扮在此地多的是,掌柜剛才并沒給她多少關(guān)注。但僅憑著棍子輕輕一點就能把自己給擊退兩步,這樣的身手,恐怕連普通的武士都比不上。要知道他身為走南闖北的行商,有些護身功夫那是必須的。
掌柜心里暗暗吃驚,但生意人利字為先,他只瞥這陌生人一眼,就把注意力放到剛才的交易上,“算命奶奶,您回來,您回來,價錢好商量!都給你!都給你!”既然沖不過去,他站在原地拼命地沖算命奶奶喊,急得一腦門汗。
算命奶奶停下正要邁出門檻的腳,回頭看向掌柜。掌柜趕緊回身陀螺般的旋進去把錢匣子抱起來,再陀螺般的旋出來,抽出算命奶奶懷里的毛皮把錢匣子往她懷里塞。
算命奶奶打開錢匣,虛看了一眼,從懷里抽出一條舊裙子,把錢匣兜成一個包袱,拉起那個提著棍子全身裹在破布中的人一起往外往外走。
“發(fā)達了!”掌柜待她們一出門就連忙關(guān)了店門,把毛皮抱在懷里,將頭埋進去哈哈大笑,笑夠了才打開墻里的暗門將毛皮藏了進去。決心等驛車一到就出發(fā)去南方。
?。?p> 算命奶奶轉(zhuǎn)過拐角,就將整個錢匣遞給裹在舊衣服里的迢迢。
迢迢接過沉重的錢匣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她語言不通身份沒有,也不知道這個地方會不會有治安管制,只能跟著算命奶奶。
算命奶奶本來已決心去死,但神把這個異鄉(xiāng)人派到她的身邊,似乎是告誡她不要輕易放棄生命。她決定遵從神的旨意,好好活著,掙一筆豐厚的傭金去暖和的南方養(yǎng)老。話說這么多年過去了,南方應(yīng)該早就塵埃落定了吧。
“我?guī)湍愦螯c身份,教導(dǎo)你語言和禮儀,應(yīng)該可以值一張皮毛吧?”算命奶奶看了一眼身后象影子般沉默的異鄉(xiāng)人,她跟在后面走得不緊不慢象是有心事。
迢迢確實有心事,她很餓還想洗個熱水澡,可是老奶奶的屋里除了三條生魚干什么也沒有。這個籠罩在黑暗中的寂靜小鎮(zhèn)就沒個飯館旅社什么的么?!
眼見算命奶奶仍舊要帶她回家,她搶上一步,對著算命奶奶做吃飯洗澡的動作,手語是國際通用語言,算命奶奶明白了她的意思,帶著她拐向小鎮(zhèn)西頭。
小鎮(zhèn)西頭有一幢小樓,是這里唯一一家酒館兼旅社。多魚旅社于豐饒鎮(zhèn)冒險熱的時候建成,連底一共三層,為了防寒,石塊壘成的墻壁足有半米多厚,扎實的整根黑松木排成高高的尖頂,它是當年除了領(lǐng)主府黑風堡之外最氣派的建筑。
那時候,旅社每一間房間都提前半年訂了出去,連馬廄,柴屋都住滿了人。一樓的大堂里,滿滿地擠著異鄉(xiāng)客,妖艷放蕩的妓女撩著裙子袒胸露背在人堆里來回穿梭。
寬闊的大堂里,三面墻上共燃著六個壁爐,熊熊火焰烘得室內(nèi)溫暖如春,松木燃燒的清香混合著脂粉味、皮革味、煙味、汗味和飯菜味,讓來此的冒險者印象深刻。
那時鎮(zhèn)里的光棍和異鄉(xiāng)的冒險者沒事的時候都喜歡在一樓的大堂里喝一杯烈酒,借著酒意,吃吃年青侍女的豆腐,捏捏風騷老板娘的屁股,與臭味相投的酒友調(diào)笑幾句,在昏昏沉沉中幻想明日的榮光。
冒險熱的好時光一去不復(fù)返,多魚旅社時至今日也老朽破敗,坑坑洼洼的石墻,歪歪斜斜的廊柱,斑駁的大門,落滿積雪的屋頂和掛滿冰凌的屋檐,無處不顯示著蕭條冷寂。
算命奶奶站在旅社臺階上,先從迢迢手中的錢匣里摸出一把錢幣揣在懷中,又將錢匣的兜布重新系結(jié)實并仔細檢查了一遍,確定不會被人看端倪,才把匣子塞回迢迢手中。
迢迢木偶似的端著錢匣,饒有興味的觀看著橫挑出來的招牌,那是一塊干硬的獸皮,憊懶地掛在屋檐底下,因為飛雪的緣故,下半部染著霜花和冰凌,上半部隱約能看見些花紋似的字體,懸掛它的細繩斷了一邊,風一吹來回直晃,讓人擔心它隨時掉下來。
算命奶奶站在門外深吸一口氣,佝僂的腰背奇跡般的挺直了不少,她用力推開虛掩的大門,撩起已經(jīng)磨禿毛的皮簾子走進去。
一股冷氣順著撩開的簾子竄入空蕩蕩的大廳,沒有客人,墻上六個火爐只燃著一個,顯然不足以驅(qū)散這股陰冷的寒氣,穿著厚襖的伙計正伏在柜臺上假寐,聽見門響,抬起惺忪的睡眼,認出進來的是算命奶奶,又頹然趴了下去:“今天還沒開張呢!概不賒欠?!?p> 叮鈴兩聲脆響,兩枚閃光的銀幣落到伙計手邊。
“請準備一頓豐盛的飯菜、干凈房間,另外還需要幾大壺熱水和兩個澡盆?!彼忝棠滔肫甬愢l(xiāng)人那一頭潔凈柔順的黑發(fā),加了一句,“澡盆要新的,錢另外算?!?p> 伙計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一陣油膩香風從身邊刮過,銀幣被一只珠圓玉潤的胖手撈起,老板娘捏著銀幣那只手叉著肥碩的腰身,另一只手指著他的鼻子,圓餅?zāi)樕系尿蝌窖鄣傻昧飯A:“還愣著干什么!聽不懂話??!快去叫廚房準備好菜飯!”
中氣十足吼完伙計,她換上一副笑臉回過頭,舉起一盞油燈:“算命奶奶,您老這邊請,先看看房間,有什么不滿意的我們再更換?!?p> 算命奶奶拉過呆站在一旁的迢迢,跟在老板娘身后往樓梯上走。老舊的樓梯吱吱咯咯作響,樓道里滿是陰冷的霉味,老板娘絮絮叨叨地講著天氣,心里卻在奇怪一直窮困潦倒的算命奶奶從哪里冒出那么多錢,一出手就是兩塊銀幣。
借著推開房門的當口,她不著痕跡的瞥了一眼裹在衣服里的迢迢,裝著不經(jīng)意笑著問:“這位是您的客人?”
算命奶奶望著她,意味深長的一笑。見慣了世面的老板娘從她眼睛里讀懂意思:“問題越少,賺錢越多?!?p> 老板娘依舊微笑著替她們點亮室內(nèi)的油燈,并在出去時貼心的替她們掩上房門。在房門關(guān)上的一瞬間,活像變臉似的,她嘴角耷拉下來,臉上浮起一個獰笑。她端著燈咚咚咚地走下樓,隔了一會,再躡手躡腳地往后面一間房摸去。誰也不會想到身體壯碩如奔牛的老板娘居然能夠象貓一樣悄無聲息的走路。
老板娘摸進房間,熟門熟路的打開墻上的一個暗門,閃身進去。這是一間密室,上面有窺視孔和傳聲銅管可以監(jiān)視每一個房間。她一定要弄明白跟著算命奶奶的那個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如果確定她帶著大筆錢財?shù)脑?,她不介意把她們都從后廚扔進無邊海。本地少一個孤老婆子沒有人會關(guān)心,失蹤個把異鄉(xiāng)人更是常事。
老板娘把眼睛湊到窺視孔,窺視孔象是被什么堵住了,什么也看不見,她拉過銅管仔細傾聽,只能聽見悉悉索索的衣裙聲。難道是太久沒用壞了?老板娘懊惱的退了出去。
迢迢坐在椅子上,看算命奶奶在老板娘出去之后飛快地從衣服上撕下兩根布條,將墻上兩個不顯眼的孔洞堵住。她略一思索就明白了,自己碰上傳說中的黑店了。
看來這個籠罩在黑暗里的小鎮(zhèn)不是什么良善之地啊,怪不得,算命奶奶在去皮毛店換皮毛之前先帶著自己把所有剩下的皮毛一股腦的藏在屋外隱秘處,當時還有點奇怪,原來是這里的民風不怎么厚道。
回歸了人類社會,心里卻沒有預(yù)想中喜悅,甚至有淡淡的離愁,她想念蛇藤先生,想念花蜘蛛,想念赤蜉。轉(zhuǎn)念一想,也許是因為這里不夠繁華,說不定到了繁華的地方就不會有這種小清新情緒。
算命奶奶見迢迢坐著一動不動,以為她累了,留她一個人在房中,起身端起一盞燈出去。
這個老江湖奶奶去干什么?會不會有幸出來碰上的第一個人類就是人販子?先把販賣的對象帶到賊窩再去談價格。
以前看過不少中老年婦女拐賣女大學(xué)生新聞。迢迢覺得自己現(xiàn)在的狀況就很適合被拐賣,繼而滿有興趣地思考,如果被賣,我是暴力抗爭呢,還是暗里逃脫呢?哪一種比較具有挑戰(zhàn)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