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興去玉州的事情是我安排的?!碑?dāng)我急匆匆地沖進(jìn)謝雨顏的臥室,連氣都沒有喘勻,她便用這樣一句話將我噎在原地。她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卻偏偏是一副成竹在胸的神情,看上去頗為怪異。
“你為什么這么做!三哥要離開的事情,你從未跟我商量過啊!”
“楊興遲早也要離開這是非之地,你只是一直沒有想好要怎樣安置他,并不代表你不想讓他離開。楊興和你一同寫出《紅樓夢》的消息是我故意放給李鼐知道的,那種纏mian悱惻的小說,當(dāng)然會讓他怒火中燒。玉州常年沒有太守,李鼐一時氣憤,安排他過去也是理所當(dāng)然的?!敝x雨顏在我的攙扶下從床上坐起來,接過我遞來的茶水,喘息著喝了一口,看樣子她確實非常虛弱,只是起身這么簡單的動作都會讓她覺得疲累不堪。
“你知道玉州這個怎么樣的地方?楊興會死在那邊的!”
“我當(dāng)然知道,因為玉州就是謝家興起的地方!”謝雨顏突然怒目圓睜地看著我,“你不想知道我為什么病了嗎?這幾天我總是看到謝家傳說中那卷代代相傳的卷軸,還有那塊兒流傳千年的界碑!我看到它們上面寫滿了名字,一個一個血紅的大字,從界碑上飛出來,狠狠印在我臉上,每印一下,我就感到臉上鉆心的疼一下!我不知道是怎么了,就算我捏緊佛珠拼命誦經(jīng)也不行,滿天神佛也保護(hù)不了我!我疼得,疼得恨不得要把自己的面皮都扯下來!也許,也許是謝家的先祖正在呼喚我,讓我趕快過去呢……”
卷軸?是那張卷軸嗎?
我來不及細(xì)想,看到謝雨顏又有些神經(jīng)不正常了,我連忙抱住她,希望她戰(zhàn)栗的身子能在我的懷中逐漸平靜,我輕輕拍著她的后背安慰道:“沒事,只是一個夢而已,醒來自然就看不見了……”
“你比我更清楚醒過來會看到什么……我安排楊興去玉州自然有我的道理,他不會有事的?!敝x雨顏輕聲說。
“不行,我還是不放心,如果你不希望我救他回來,我至少也要去玉州看看他才行!”
謝雨顏沉默了一會兒,有些猶豫地開口說道:“那樣也好,你如果去的話,三皇子一定會隨行,你一定要告訴他玉州是謝家興起的地方,知道嗎?”
“就算我即日起程,那也得一兩個月之后到達(dá),一來一往,再住上一些時日,半年就過去了,我不在你身邊,萬一你有事找我商量該怎么辦?而且你現(xiàn)在身體不好,我怎么也得看著你康復(fù)了才能離開?。 ?p> “沒關(guān)系,我還死不了,我至少還有一年的時間好活。你去吧,你應(yīng)該去那兒看看。我像你這般年紀(jì)的時候到過萬峰嶺,那兒真美,層層疊疊的樹海,綠得那樣蒼翠,讓人恨不得立刻撲向其中,甘愿被它們淹沒……但我去的不是時候,看不到萬峰嶺最著名的落日,那是謝家代代口耳相傳的祖籍中的圣物,只是我從來沒跟你提過而已,因為我覺得你不需要以謝家女子的身份活下去,所以沒有必要去理會什么‘祖籍’,我不希望再有什么從你這里傳承下去了,知道嗎?”謝雨顏的眼神飄忽著,沒有一刻凝聚在實處,她的嘴角彎成一個美麗的角度,但我不認(rèn)為她在微笑——她只是陷入了幻覺,而我也沒有必要去打攪她。
我悄悄從她房里退了出來,輕手輕腳地走過她房門外的連廊,剛一轉(zhuǎn)彎,就見李鼐正坐在院子里飲茶。他身邊站著一臉幸福笑容的玉蘭,她正在為自己的情郎細(xì)心斟茶,淡淡的茶香,聞了都讓人覺得神清氣爽。我毫不意外他會趕過來,只是沒想到他竟然會安靜地坐在這里喝茶,而不是直接沖進(jìn)謝雨顏的房間把我拖走。
“你娘怎么樣了?”李鼐問道。
“她沒事,只是為我三個哥哥的事情操心過度?!蔽夜室忾L吁一口氣,瞥了一眼李鼐,便不再說話。
隔了這么久沒見,李鼐也不是那么愿意生氣了,他淡淡一笑,站起身來彈了彈身上的灰塵,說道:“沒事就好,我們回家吧?!?p> 楊雄在一旁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不敢說話,而李鼐的表情也表明他根本就不想提楊義他們?nèi)说氖虑椋詶钚鄹桓疑锨罢f話了,倒是大娘和二娘眼中含淚,有些躍躍欲試。我心中暗暗“呸”了楊雄一口,走到李鼐身前說道:“我大娘和二娘都思子心切,不如讓她們?nèi)タ纯醋约旱膬鹤右埠冒?,雖然邊關(guān)生活清苦,但總好過忍受親人分離之苦?。《绾腿缍际俏叶锏膬鹤?,她一個人分身乏術(shù),去探望三哥的任務(wù),就由我來完成吧?!?p> “怎么,你要去玉州!”李鼐的臉色開始變得比較陰森了。
雖然李鼐從來沒有面對面地對我大發(fā)脾氣,但看到他此時的表情我心里也有些發(fā)毛,我硬著頭皮說道:“只是去看看我三哥,有什么問題嗎?”
李鼐此時臉上陰得能滴出水來,他冷哼一聲,說道:“很好,你思兄心切,我當(dāng)然會完成你這個愿望。你去就是了,但是我要陪你一起過去!”
“你要跟來,我能說不行嗎?跟來也好,省得你整天疑神疑鬼……我大娘和二娘呢?她們能不能去看看自己的兒子!”
“你想把楊家的人都遷出京城嗎?”李鼐冷冷地看著我,眼神犀利得讓我險些撇過頭去躲避。
我勉強(qiáng)穩(wěn)定住心神,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相信大家都看不出來我籠罩在長長裙子中的雙腿在拼命打顫:“隨便你怎么想,如果你愿意讓我三個哥哥回來,我家人自然不用離開;更何況,我的親生父母都在京城,光是遷走幾個和我一點(diǎn)關(guān)系都沒有的女人,對我有什么幫助嗎?”
大娘和二娘剛才哭得還很起勁,現(xiàn)在聽到我出言不遜,都被嚇了一跳,甚至忘記了要抹眼淚。李鼐圍著我轉(zhuǎn)了一圈,神色稍緩,低聲在我耳邊說道:“如果只留楊雄一個老頭在,我當(dāng)然會懷疑你是故意讓我心存妒忌;但你既然有膽量把謝雨顏也留下……就算你大娘和二娘永遠(yuǎn)不回來,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你想去玉州,我們明天就出發(fā),怎么樣?只是不知道你那個羸弱的三哥,能不能撐到你趕過去??!”
李鼐帶著玉蘭憤然離開,我瞥了一眼還在抽噎不止的大娘和二娘,說道:“你們今晚收拾一下,明天和李鼐的車隊一起出發(fā)吧。雖然出了城門就要分道揚(yáng)鑣,但好歹我這個做小輩的也算是盡到心意了。放心,每個月京師都會有一隊人馬出行至邊疆,還有一行人馬從邊疆返回,你們可以隨要去邊疆的隊伍過去找兒子,我會讓李鼐安排好的?!?p> 楊雄可憐兮兮地湊過來問道:“那我怎么辦!家里豈不是只剩下我和你娘!你剛才也看到了,你娘現(xiàn)在身體這么弱,經(jīng)不起折騰的!”
“那就不要折騰她,你的身子骨也不硬實了,還是省些力氣去關(guān)心關(guān)心百姓疾苦、江山社稷吧!”我厭惡地說著,然后頭也不回地離開,一想到謝雨顏要忍受這樣的男人壓在身上,我就惡心得要吐!
此去玉州,路途遙遠(yuǎn)更兼地勢險要,但也用不上好幾個月的時間,頂多一個月就能到地方。沿途景色秀麗,民風(fēng)各異,確實是一條旅游的好線路,只是和我同行的這幾個人各懷心思,卻不是可以互訴衷腸的,倒是有些掃興。不過我也不是真的來玩的,車廂里氣氛壓抑些反而有利于我去思考別的事情,也算有些好處。
“三……少爺,前方不遠(yuǎn)處是七俠鎮(zhèn),我們可以過去休息!”張全趨馬趕到車廂旁邊稟告李鼐,李鼐掀起窗簾看了一眼天色,確實已經(jīng)臨近黃昏,便點(diǎn)了點(diǎn)頭,算是答應(yīng)了張全的提議。李鼐這次出門一定要微服出行,跟我解釋說,如果帶領(lǐng)大部隊趕往玉州,一定會引起當(dāng)?shù)鼐用穹锤?,唯恐引起騷亂,而且人越多行路就越慢,還不如只帶十幾名功夫高強(qiáng)的手下隨行方便。但依我看來,他這些解釋都是借口,他只是沉迷于我曾跟他講的康熙帝微服出巡的故事,估計他早就想這么試一把了!
七俠鎮(zhèn)?這名字怎么這么熟悉啊……
這鎮(zhèn)子不大,但是很整潔,因為靠近南方、氣候濕潤的原因,整個七俠鎮(zhèn)看起來晶瑩剔透的,是個世外桃源般的地方。鎮(zhèn)上的百姓看上去都很淳樸,見面的時候都要點(diǎn)頭問好,就算是看到不認(rèn)識的人,也會對你微笑。因為天色已晚,很多店家都已經(jīng)關(guān)門,張全只得匆忙選了一間還在營業(yè)的客棧入住。
在車上顛簸了一整天,我全身的骨頭都要散架了,小翠扶我下車的時候,我險些一頭栽倒在臺階上,還好玉蘭在旁邊扶了我一把,要不然我可就慘了。我沖她感激地笑了笑,但是因為我臉上蒙了一層白紗,我懷疑她根本看不到我的表情。
我舒展了一下筋骨,抬頭看了一眼這家客棧的匾額——
咦,同??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