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鼐說過要給我最盛大的婚禮,他做到了。
他為我準備了比那件沉重的寶石長裙還要昂貴的嫁衣,這件大紅嫁衣看上去出乎意料的樸素,周身沒有一顆寶石,但由領口經(jīng)過背部直達裙尾的一路,居然繡了一條碩大的鳳凰,遠遠一看,就如同一只金光燦爛的彩鳳攀著我的脖子,甩著五彩繽紛的尾部落在我的背后一樣!據(jù)說,這只鳳凰是五十多名裁縫,花費一個月的時間為我精心縫制的,那些讓鳳凰看起來金光閃耀的,是真正的金絲銀線!當我穿上這件嫁衣,感受它完美地勾勒出我身上的每一寸曲線,我才發(fā)覺,原來這件衣服是沒有針腳的。真的,我找了許久都沒有找到縫合的痕跡,只在傳說里聽到過“天衣無縫”,我可從來沒親眼見過。本想問問李鼐這到底是怎么辦到的,但是站起身來卻又失去了興致,更何況我正在佩戴那頂碩大的鳳冠,實在是不能亂動,被小翠按回椅子后,我也就那樣呆著了。
新娘子在沒拜天地之前是不能講話的,這是圣朝的習俗,據(jù)說封住嘴能為婆家積福消災。哈,這要是真的,那我一天都要張著嘴!我只是想想而已,當然不敢當著這么多喜婆的面把嘴大張著。此時我只能老老實實地坐著,而且懷里還得抱著一個裝滿蘋果、紅棗、蓮子、花生等各種象征“平安富貴、早生貴子”含義的水果和干果。這堆東西不僅聽起來不少,抱起來更是沉得要命!我心里一百萬個不愿意,卻只能乖乖抱著,因為一旁“和藹可親”的喜婆們可是在虎視眈眈著新娘——也就是我——的每個舉動和神態(tài),萬一哪一點做得不到位,可是會被斥責為不吉利的!
“小姐,你看!這鳳頭釵是三殿下特意為你準備的,真漂亮?。 毙〈浒岩幻督鹕镍P頭釵舉到我面前,有些癡迷地說。我皺著眉盯著那釵子,那鳳凰的造型倒是栩栩如生的,尾部還托舉著一顆碩大的珍珠,只是不知道這么大的東西戴在頭上會有多沉,拜托,我頭上已經(jīng)被簪得像一棵大樹了,已經(jīng)很漂亮的鳳冠現(xiàn)在基本上已經(jīng)被那些發(fā)飾給掩埋了。哇,好沉!我的脖子??!等等,旁邊是什么……對了,還有如此絢爛多彩的霞帔沒有披上!天啊,一會兒我可怎么出門??!可憐我如此瘦小的身子要擔負這么多的負累,如果我可以活過此劫,我一定要、絕對要——學武功!
我基本上是在半夜的時候被人揪起來的,所以現(xiàn)在有些困乏,迷迷糊糊之間,我只覺得從頭到腳一直有人圍著我忙碌,然后覺得眼前的空間漸漸明亮了起來,甚至達到了刺眼的地步,于是我知道,現(xiàn)在應該將近午時了。一個看上去有些尖刻的喜婆拿著一方喜帕走到我身邊,指著身旁另外一位看上去膀大腰圓的喜婆說道:“新娘子,我來說,你來聽,只點頭,莫搖頭!喜帕蓋頭頂,完事福安康;喜婆背上行,錢財不低頭!”
我馬上可憐兮兮地點點頭。那個看上去是領導的喜婆馬上面露微笑,為我蒙上蓋頭,然后我就覺得有很多人把我整個拎起來,放到剛才那個壯實的喜婆背上。背著我的喜婆扯著尖細的嗓子開始高喊:“大吉大利,小神避讓;百無禁忌,早生貴子!”她一邊說一邊邁開步子往院外走去,熱熱鬧鬧的鑼鼓聲也開始響徹整個楊府。這喜婆一看就是經(jīng)驗十足,不知在她背上被迎出去多少新娘了,她背得穩(wěn)穩(wěn)的,甚至比坐轎子還舒服。但根據(jù)圣朝的習俗,背新娘的時候必須一搖三晃地走,也就是走一步必須晃三晃,直到把新娘子放進喜轎,據(jù)說這樣做是為了將新娘身上的晦氣甩掉。呼,還好不是在轎子里這樣甩,我可記著《紅高粱》里,鞏俐出嫁的時候被顛地那個慘樣。
蓋頭的下擺留有一定的空隙,我看到很多的腳交錯著排布在院子兩旁。它們雜亂地踩在院子里的草地上,有些“玉足”甚至踩壞了我和謝雨顏散種在草地里的一串紅。我心疼地想要提醒那些不講公德的家伙,但是張了張嘴,突然驚醒過來,我不應該講話,而且,我可能再也不會回到這個院子里了,這些花花草草,又與我有什么相干?我聽見大門外響起的震耳欲聾的鞭炮聲,那些爆竹好像就在我耳邊炸響,我不得不騰出勾著喜婆的脖子的一只手捂住耳朵。但是,這么吵的鞭炮聲中,我居然聽到了女人的哽咽聲。那聲音是這樣熟悉,我?guī)缀跻滩蛔≌律w頭好好打量一下圍觀的人,到底是誰在哭泣。
“跨火盆,晦氣離身!”那尖細的聲音又一次響起,我看到喜婆腳下劃過一道火光,呼啦一下,好似要燒上身來。但喜婆安安穩(wěn)穩(wěn)地跨了過來,她背過身去,將我送進轎子里坐好,將身旁一直有人提著的那個裝滿“祝?!钡幕@子塞到我懷里,然后又是一聲大叫:“起轎嘞!——”最后那個語氣詞拖得相當長,好似余音繞梁,聽起來相當有氣魄。
我是來自二十一世紀的無神論者,當然不可能相信那些所謂的規(guī)矩,就算相信,那我也得想方設法讓事情想著違背李鼐心愿的地步發(fā)展。剛才一直那么老實,是因為人多口雜,當我一個人呆在這豪華的八抬大轎的時候,我毫不客氣地甩開頭上的蓋頭,把籃子隨手放在腳邊,從里面挑了一個看起來比較鮮嫩的蘋果,開始大口品嘗起來。外面鑼鼓喧天,根本不會有人聽到我在轎子里啃蘋果。我無聊地將轎簾挑起一個小角向窗外看去,圣朝第一美女出嫁,果然比任何事情都要惹人注意,看著被堵得水泄不通的街道,我心里不由自主地和去祖廟那此的盛況相比較,結果發(fā)現(xiàn)這次不論人數(shù)還是百姓臉上的表情,都要遠遠勝于封后那次。我把吃剩的蘋果核扔到籃子里,繼續(xù)觀看窗外那些看熱鬧的人的表情,覺得比這場婚禮本身還要精彩。周圍這些成行走過的轎夫和樂手們,一路徜徉著幸福和華美,一定帶給圍觀者相當?shù)臐M足與期待,他們看上去,就好像是同屬于這場婚禮的一部分,喜悅著,興奮著,久久不愿離去——這是一個喜好圍觀的民族,所有人都特別容易被感染,所以特別容易被煽動。我無奈地搖頭。
李鼐特意依照圣朝最古老的迎娶方式娶我過門,只是因為我五歲左右的時候告訴過他,要想娶我,必須八抬大轎迎我過門。他居然記住了我當時單純?yōu)榱硕盒『⒆娱_心的一句戲言,我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到皇宮的路,走了很長一段時間,我一共吃了兩個蘋果,還有若干瓜子,我不喜歡吃花生,所以它們的陣型保持得還不錯。李鼐來踢轎門的時候,我已經(jīng)規(guī)規(guī)矩矩地坐好了。
“一踢晦氣除,二踢運道旺,三踢百子千孫!新郎可以掀轎簾了!”喜婆的嗓門都是那么高亢,我剛剛想到這里,一道光就迎面撲來,看來轎簾被拉開了。
“我總算把你娶進門了!”李鼐的聲音有些緊張,但更多的是興奮。他伸手扶著我跨過火盆,然后緊緊攥住我的手,甚至不愿去接喜婆遞給他的紅綢。喜婆又吊著嗓子念了一段什么吉利話,然后我和李鼐這才緩步走入皇宮的大門。這次走入皇宮的感覺很不一樣,我沒有覺得緊張,腦子里也不再考慮什么“一入侯門深似海”了,只是木然被李鼐牽著往里面走。也許是因為蒙著蓋頭,也許是因為這雙華美的新鞋不是那么跟腳,我整個人都不在狀態(tài),總覺得被送入皇宮的人不是我,嗯,對啊,變成籠中鳥的是謝胭脂,又不是我陸瑤!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禮成!
這一切和我記憶中的古代結婚儀式?jīng)]有什么差別,只是在最后被“送入洞房”的時候,我覺得李鼐的手突然開始冒汗了,直接導致我也變得緊張起來。還好,被送入洞房的只是新娘,而新郎則必須在外面應酬一番才能和新娘共度良宵——不過,李鼐不是那種幸運的新郎,他不能在大婚之夜和他的美嬌娘同房,因為那個謝雨顏告訴所有皇族成員和家族長老的詛咒。謝雨顏已經(jīng)在我的胳膊上點了朱砂,兩年之內,李鼐別想碰我。
一個人枯坐在房間里是很難過的一件事,我當然不會乖乖坐在原地,所以我痛快地甩開蓋頭,抓起桌上的點心開始吃起來,畢竟蘋果不解餓,不管吃多少我的肚子里還是空的。
遠遠的,能聽到賓客們推杯換盞,觥籌交錯的聲音,還有陣陣絲竹之聲傳來,看來已經(jīng)賓主盡歡,宴會也達到了高潮。我正在揣測到底李鼐會喝醉了被人抬回來,還是怡然自得地信步走進來,房門突然毫無預兆地被推開了!我連忙從枕頭旁邊撿起蓋頭,匆忙往頭上蓋去。我的余光卻看到,從門口進來的那人,居然是許久不見的——玉蘭!
她來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