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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歲

云中篇十一 欲望噬心

千歲 九宸 2015 2011-05-10 13:03:57

    明燭高照映出人影忡忡,幔帳低垂擋去刺骨寒涼,室中盡是一派暖光蘊著冷意。滴漏流沙,細微的聲音,更顯沉靜無比。青石云墨的桌案上本是擺了十盞茶,砸去七盞,余三盞。

  桌側端茶的女人嘆了一口氣,看了一眼地上跪著的女娃,搖著杯中水,有些氣無力:“說下去,恕你無罪,我也保證不砸杯子了?!?p>  馮潤抹了把淚,繼續(xù)道:“那晚聽方媽說李御女肚子里是個男娃。我想那孩子一定會搶了弟弟的風頭?!?p>  “啪”果真是言而無信的母親,聲未盡,便又落下一盞。

  馮善伊頭疼,便拿拳頭尖戳眉心,以痛止痛。另手附了桌上又摸了一盞茶,喝了涼水壓了壓,聲音卻啞了:“再說下去?!?p>  馮潤抽泣著幽幽看了眼母親,她哭得有些口渴,卻不敢開口要水,把淚吞了肚子里,哆嗦著又道:“藥是從山宮帶出來的。從前聽綠荷姑姑說那藥險些要了弟弟的命,我覺得好奇就留下來的。還有......還有......”

  馮善伊手間抖了抖,又碎了一盞:“你就繼續(xù)說吧,看是不是能把我氣死?!?p>  馮潤仰起頭來,哭顏一如經(jīng)風雨之夜的枝頭玉蝶蒼蘭,雖開時艷漣,敗時更讓人心疼又酸楚,卻又不知當如何保全。

  “我就是不愿再回山宮了。李娘娘生了孩子,皇上一定會把我們送回山宮的。山宮四年的辛苦,娘是忘了嗎?每次在山宮聽到這里飄來的樂聲,我都好恨。為什么我們困在那里過得連生死都不知,他們卻在這里快活!”

  馮潤的聲音像一把刀子,橫貫了馮善伊心頭。她不是沒有恨過,也不是沒有羨慕過。皇帝巡幸一次,行宮這里便升起宮樂歌舞。同在云中,一個山中陵園坐擁陰山之西,一個盛世行宮屹立陰山之北,只是一山之隔,卻是天涯咫尺兩個世界。一側冷閉凋敗如死灰,另一側卻是琴瑟升坐,笙管立階。禁閉于山中陵墓之中,卻日夜聽得另側行宮笙管箜蕭繚繞入耳。這對于一個自記事起便看不到山外秀景的幼童而言是多么大的誘惑。她只是個孩子,自會喜歡彩妙精美的衣衫,會迷戀與美麗有關的一切事物。山宮對她而言,便是生生阻斷這一切的噩夢。

  然而,比起那種被遺忘的失落之痛,這樣的馮潤,更讓自己痛。

  最后一盞茶死死握住,馮善伊站起身,裙角蔓過碎裂的杯盞,鞋尖盡濕,她一聲一聲言著:“你如今只有七歲。到你十七歲,二十七,甚至三十七歲時。我實在不知你又能做出什么來。我活著興許也看不到你三十七歲的模樣,只是你至那時仍要為了欲望吞噬自己的良心嗎?”馮善伊蹲下身來,將最后一碗茶遞了她手中,言得懇切,“喝完這口茶,娘送你離開,可好?”

  “娘!我錯了!我只錯了這一回!”馮潤猛撲入她懷中,茶盞濕灑了裙擺間,她死死抱緊母親,“別趕潤兒走?!?p>  馮善伊撫著她的額頭,五指深入她發(fā)中,唇際模糊一笑:“魏宮那地方,有太多的誘惑,你會有越來越多想要的東西,欲望膨脹之后,只會越陷越深。我實在不能帶這樣的你進去那個地方。”徹骨的寒冷環(huán)繞著單薄的身子,這并非外力而發(fā)的酷寒,而是從內心升起逼人的寒意。想起那個地方,就如同墜入冰窖,寒得引人齒骨打顫。

  她也是第一次知道,春風可以這樣冷。領著馮潤走在清晨空無一物的宮道上,八面來風,吹得萬物俱敗。一路而出,馮潤止住了哭泣,便如接受了自己命運般靜默以對。臨行前,她向母親討了她腕中那串佛珠做唯一的念想。馮善伊將那佛珠與一整卷法華經(jīng)置入她行囊中?;菰T?jīng)說過千萬經(jīng)法中,法華經(jīng)以善為教,習法者滅欲消災,修得正道全身。

  得知消息的馮熙已連夜駕馬而來,如今已候在外宮宮道上,守護行宮的侍衛(wèi)因與云中陵宮將衛(wèi)素來親密,所以馮善伊才能輕易買通了關系,托哥哥前來接應,且不會驚動拓跋濬。守宮的侍衛(wèi)見得欽安院,漸讓出道來,退了十幾步之外。

  馮潤看見舅舅的車馬于身前,仍是委屈地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馮善伊。

  馮熙先將行囊塞入車中,再回身時抖出寬袍將馮潤裹緊抱了肩頭,馮潤一手仍緊緊拉著馮善伊不放,目中忍著才能不落淚。馮熙嘆了一聲,低勸道:“潤兒,你把手松開吧?!?p>  馮潤不應,只捏著那腕子更緊。

  馮善伊看了她一眼,一根一根掰開她的手指,松開小拇指時明顯聽馮潤哭腔極重地哼了聲,她心頭便如撕裂的疼開。她將馮潤的手臂塞回袍中,故作嚴肅地看著她,定定出聲:“從今以后,你便是我哥哥的女兒。他日倘若在魏宮見了我,記得喚我一聲姑姑?!?p>  最后一字咬出,馮善伊幾乎窒息。

  忘了父親,忘了母親,忘了山宮凄苦,忘了自己所有的不平與期待,就此重新開始。

  馮潤圓滾滾的眼睛便緊緊瞪著她,似沒有聽見,更似不敢相信。

  馮善伊轉過身,一手扯下長袍甩了地間,邁了出去,素衣貫著風無比單薄。身后方媽追步而上,儼然是哭著。最后聽得馮潤在宮門喚了一聲“母親”,那聲音便越發(fā)模糊而遙遠,車馬自永安門轆轤而過的聲音更遠了,馮善伊走著走著苦苦笑了,想她曾以為無事一身輕,也曾心高氣傲著,更是任性而肆意妄為,如今卻有如被捆縛了手腳,萬事皆想著能活著便好。

  這一條死路,還是隨行的人越少越好。

  她揚起頭來,看著淡月,浮了一笑,言比風輕:“你的女兒,我若給不了她世間的一切,也至少不能把她帶上這條絕路?!憋L清云淡之后似乎看見了那詡作云淡風清的男子,自搖起月白色長衫,一如月盤,籠映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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