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時我追至忘川酆都,只為找到妻子。
途徑三途川,見兩岸盛開八百里彼岸花,殷紅如火,近似鳳凰之姿。
我不忍,又想起她昔日模樣,可世事無常,峰回路轉,我終會尋到她。
渡船經過孟婆莊,此處有一橋,名為奈何橋。
奈河橋上行人匆匆,孟婆在橋頭分發(fā)轉世湯。
據(jù)說飲下此湯便會忘卻前塵,宛如重塑。
渡船一路行至酆都,下船后我從東門進入酆都城,這里市坊林立,宛如人間。
商旅往來,商販遍地,與人間很是一樣,買賣所用銀錢都是凡間后人燒至的。
進入閻羅殿,地藏王領眾鬼將迎了出來,大殿內黑火彌漫,十分恐怖。
“參見帝君。”地藏王恭敬道。
“免禮?!?p> 我徑直走入殿內,四下尋看不見鳳凰蹤影。
也是,她既然落入輪回道,又怎會留在殿內。
“你可曾看見鳳凰?”我問道。
地藏王沉吟片刻,他翻開名簿,在密密麻麻的字間尋找鳳凰的名字。
“找到了?!钡夭赝鯇⒚具f到我手中。
周圍寒氣逼人,一片死寂,鬼怪神將林立身邊。
鳳凰丟了一魂,失去三分記憶,她停留在奈何橋邊不愿轉世,難怪我遍游世間沒有尋到她的身影。
經地藏王解釋,鳳凰丟了第三魂,她丟掉了三分之一的記憶,只記得回東海前的事。
她在橋邊佇立幾百年,她記得她的約定,她要等長安,從花開到花謝。
“我想讓她轉世永生?!蔽业馈?p> 地藏王聞之大驚,這番話在殿內激起千層烈火,他冷峻迫切地攔住我。
眾將無不大驚失色,如巨石落入湖水。
“帝君,萬萬不可,封神之戰(zhàn)后,您可是同意了新天規(guī),凡人永生是被禁止的?!钡夭赝醯?。
“我和太一、女媧奮力千萬年,只為建立太平秩序,如今,這秩序竟是如此殘忍?!?p> 我不忍心打破這天規(guī),世間好不容易恢復穩(wěn)定,人鬼神各司其職。
倘若因一己私念,世間恐怕又要紛亂。
我攥緊拳頭,腰間的雙雷劍隱隱作響,殿內黑火瞬間消散。
帝光照亮了閻羅殿,我壓抑著心中的不甘,因為要背負的蒼生實在太多了。
可是雙雷劍感到我的痛苦,劍身發(fā)出攝魂的鳴叫聲。
鬼將紛紛丟下兵器跪在地上,地藏王按住我的雙雷劍,劍身的銳氣劃傷了地藏王的手心。
“帝君——”
地藏王聲嘶力竭地壓住劍氣,他面容扭曲,雙臂劇烈抖動,衣袖被金光刺破。
“請——收——回——劍——氣——”
地藏王咬緊牙關,他渾身緊繃,脖子上靜脈凸起,額頭汗水如注,血色肌膚變得深紫。
我嘆了一口氣,雙雷劍應聲收回劍鞘,大殿里的萬丈氣浪瞬間消失。
“不是沒有辦法。”
地藏王氣喘吁吁地看著我,因為過度用力,他的手依舊保持剛剛的姿勢。
“可以讓鳳凰帶著記憶轉世,雖然不能永生,但是閻羅殿有權讓她保留前世記憶,也算是某種意義上的永生了,您看如何?”
我點了點頭,如此一來我與她又能相見。
女兒現(xiàn)在不愿見我,我也無法強求。
在這萬古長夜間,只想與妻子了卻余生。
“帝君,您要留下來吃頓飯嗎?”地藏王謙卑地問道。
“不了,我這就去奈何橋見她,好讓她轉世?!蔽艺f。
地藏王領著眾鬼將把我送至東門口,他贈我一枚玉佩,憑此玉佩可以認出轉世之人。
我乘上小舟踏上來時的路,去來去歸,只有忘川水在靜靜流淌。
即便是帝君又如何,即便手握無上力量又如何,千萬年追尋的道法,我又怎能打破。
輕舟一躍三千里,不見彼岸伊人泣。
縱使相逢應不識,長夜孤墳憂我意。
走上棧橋,沿著石階而上,穿過一片柳樹林,便是孟婆莊。
這里人群熙攘,橋頭往來繁多。
我向前追尋,穿過街坊水磨,空中飄落三千桃花,沿著青石小徑向前行,約五十步見一桃花林。
她正坐在樹下哭泣,手中緊握前塵,蒼白的身影像冬澗飛雪,銀絲早已黯淡,一襲素衣不勝瘦削。
奈河橋下奈何川,凡人在此生死往返。
“鳳凰!”我大喊道。
她緩緩轉過身,手握前塵余念,蒼白臉上閃動著淚光。
額頭零亂的發(fā)絲在風中飄蕩,她苦留于此獨自虧欠。
見我來,她飛奔而來,纖纖玉足早已沒了血色,步履間卻滿是生機。
她輕踏著桃花,手中的前塵余念化作漫天金光,紅腫的雙眼早已充滿淚水。
帶著血痕的雙手緊緊抱住我,我感受到她那顆炙熱的心。
她仰天長嘆,如此心痛,又如此孤獨。
幾百年了,長安君找到你了。
我低著頭輕撫著她的背。
“女兒在女媧那了,她過得很好?!?p> “我知道?!?p> 她緊緊躲在我的懷里,淚水浸濕我的衣服。
哭泣聲像是重逢,又像是離別。
枯槁的手緊緊攥著我的衣袖,微涼的臉頰緊貼我的胸口。
“長安,我終于等到你了?!?p> 這一刻,我的心痛如刀割,因果輪回,終是我害了她。
她的手依舊冰涼。
“下一世,我們再做夫妻好不好?!彼拗f。
“好?!?p> “下一世,我去找你?!?p> 剎那間,她的身體化作千萬光芒,無數(shù)飛羽散向桃花林。
花非花,霧非霧。
“你瘦了?!?p> 她最后抬起頭看著我,笑容是如此釋懷。
漸漸地,她遁入光芒中,最后的聲音在我耳邊久久回蕩。
我想挽留她,卻只抓住光芒。
可是又怎能握住流光呢。
我凝視她的殘影,最后殘影被風卷走,只留下萬千桃花。
“下一世,我去找你?!?p> 回到人間時,已是三家分晉,人間進入戰(zhàn)國。
我找了許多年,等了許多年,卻遲遲不見她的身影。
我相信她會來尋我,我相信我會尋到她。
只是這一生一世的代價太高,以至于她寧死也要握住前塵。
她曾經說過,她想要一個開滿桃花的院子,她說她最愛桃花,那時候我和她一無所有。
如今,我的院子里開滿桃花,可是我知道,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