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著,蘇棋又奔了進(jìn)來,略略福身急道:“二公子,綰姑娘,王爺已至大門口,大公子大夫人也候過去了,差奴婢來問聲綰姑娘準(zhǔn)備妥當(dāng)了沒有。”
蘇綰點(diǎn)點(diǎn)頭:“妥當(dāng)了。”便走了過去,但見蘇棋梳髻的黑發(fā)上落了幾片雪花,問道,“外面下雪了?”
“是,外面雪花可大著,綰姑娘仔細(xì)穿衣?!碧K棋答道。
蘇綰拍拍她的手,附在她耳邊細(xì)語幾句,蘇棋便笑了起來,一福身:“奴婢知道了,奴婢這就去辦?!闭f著就匆匆向蘇洛陵屈膝跑了出去。
“你交待她什么了?”蘇洛陵淡淡問。
蘇綰瞥了他一眼:“佛曰,不可說?!边呎f邊已跨出了門。
外頭果然冰雪橫飛凍天銀地,大雪似卷成了一堆白毯和風(fēng)狂舞。這怕是年內(nèi)最大的一場雪了。
蘇綰緊了緊身子,才不至于打顫。
身后尾隨而來的蘇洛陵目光虛皺了一下,動(dòng)手解下自己的披風(fēng)蓋在蘇綰肩頭。
雙肩陡沉,蘇綰的視線已觸及到披風(fēng)上潔皎如白脂玉芽般的狐貍毛,一陣軟綿掃過臉龐頓升暖意。她的黑眸顫閃,道了句:“謝謝?!?p> 蘇洛陵端著張平靜的臉,沉默地下樓。
蘇綰聳眉苦笑,也跟了過去。
樓下早已有婢子擎?zhèn)阆嗪?,一見二人先后下樓便迎了上來:“二公子,綰姑娘?!?p> 蘇綰微笑,正欲走入傘下,卻被蘇洛陵暗地拉住,她回眸“呃”了一聲。
蘇洛陵卻已自婢子手中接過紙傘:“我們自己過去?!闭f著將傘遮至蘇綰頭頂,將她扯入風(fēng)雪里。
傘下圓弧小,兩人陡然靠近,蘇綰猛然聞見蘇洛陵身上不易察覺的一股草藥味,被大風(fēng)一吹便再尋不到。
“怎么了?”蘇洛陵目視前方,領(lǐng)她已過了竹林。
他弗一說話,唇齒之間呵出的氣息便落到了蘇綰腦門上,她僵住,有些渾身不自在。乘著兩人到了游廊暫時(shí)不會(huì)被雪落到的空當(dāng),稍稍拉開了些距離。
蘇洛陵微怔:“不是不怕我嗎?”
“自然?!碧K綰道。
“那就過來?!碧K洛陵伸手。
蘇綰目光發(fā)緊,盯著那只寬厚的手掌出神,卻遲遲伸不出去手。
蘇洛陵傾前一步,低身拉住她的左掌,將她往自己這邊一帶,蘇綰便不受控制地被納入他的臂彎里。
他略有些冷笑:“你的手掌有點(diǎn)糙?!?p> 蘇綰十指節(jié)節(jié)透涼:“自小家中貧寒,不可與深閨小姐相比。”
蘇洛陵了然地點(diǎn)頭,拇指指腹來回在蘇綰的手背上畫圈,兀自笑了笑,似乎想到了什么極好笑的事情。
蘇綰屏息看著他,每逢他在自己的手背上畫下一道圈,她便覺得心亦縮緊了一圈,背脊隱隱發(fā)顫:“王……王爺已到,我們別在此處耽擱時(shí)辰。”她提醒道。
蘇洛陵抬眸,漆黑的眼底爍閃,他淺笑道:“握著你的手時(shí),我才察覺你是真實(shí)的?!?p> “……”蘇綰心里陡然發(fā)慟,不知為何自他眼里看到一絲異樣的光芒。似乎是倦了累了的人,在旅途中終于尋到了一處能停駐的靜地,有些靜靜地仰賴與放松。
但旋即,蘇洛陵的手掌倏然握緊,將她的左手一同掩進(jìn)了他藍(lán)色的衣袖下,帶她直朝蘇園大門而去。
他竟握著她的手時(shí),才感覺她是真實(shí)的。這么說來,自己這幾日實(shí)屬游魂一般,在他眼皮子底下尚屬隱約虛渺,更何況對偌大的蘇園來說,自己更是連一尊擺設(shè)都算不上!
心里有些悶地緊,蘇綰仿佛有些麻木地任蘇洛陵拉著,感覺到指尖的溫度與知覺在一點(diǎn)點(diǎn)僵化消失。
一炷香之后便已近了大門,只見前方雪簾隱動(dòng)中人影斑斑,玄黃華蓋下的一圈流蘇被風(fēng)吹得飛天起舞,其下站著兩個(gè)人。一人儒面昂藏,頭戴三寸玉冠,披金絲軟麾,內(nèi)著杏白蟒袍,應(yīng)是臨王。另一人身材欣瘦,細(xì)臉柳眉,五官端莊,風(fēng)中環(huán)佩叮咚,雀袍獵獵,伸出只戴著鑲滿紅綠寶石甲套的軟手,正想去扶面前跪拜下身的蘇泊生夫婦。
饒是蘇綰再怎么鎮(zhèn)定,也端的無法不激動(dòng)了一下。手指輕顫,才發(fā)現(xiàn)蘇洛陵早已松開了自己,寒風(fēng)凜凜直鉆五指指縫,忽而覺得無比地冷。
蘇洛陵遞給她一個(gè)眼神,示意上前叩拜。
蘇綰跟著走至臨王及王妃面前,與蘇洛陵齊齊跪拜道:“恭迎王爺、王妃。”
此時(shí)蘇泊生夫婦已然起身,王妃正拉著寒翠微的無骨葇荑噓寒問暖,聽到兩人的聲音便將注意轉(zhuǎn)了過來,鳳眸頓生亮光:“這名姑娘眼生,可沒見過?!闭f著親自攙起蘇綰,仔細(xì)端詳。
蘇綰斂衽,嘴中銜著一抹分毫不差的靜笑:“蘇綰見過王妃?!?p> “蘇綰?”王妃詫異,“本家姓蘇?”說著便問也已起身的蘇洛陵兄弟倆,“泊生洛陵啊,何時(shí)有個(gè)妹妹長得這般水嫩?”
蘇綰正欲辯解,蘇泊生悠悠道:“咳咳……王妃有所不知,綰兒的名字全由洛陵起的,原名華云英,是少有的學(xué)女。”
“綰兒?”王妃點(diǎn)頭含笑,一手又拉來寒翠微,將她二人的手相互交疊“好好,洛陵有心?!?p> 寒翠微身懷有孕,此時(shí)臉蛋暈紅,無暇光潔地如瓷胎一般,漂亮至極。蘇綰望了一眼她二人神色,覺得莫名地怪異。
蘇洛陵微微頷首:“外邊兒雪大,請王爺王妃到暖閣休息再續(xù)家常不遲?!?p> 一直未出聲的臨王目光如炬投在蘇綰身上,凝視片刻便也笑著隨蘇洛陵前去了。
眾人簇?fù)碇谘┲墟倚Χ?,說著些家長里短的事,蘇綰盯著前面蘇洛陵修浚的身形,有些覺得恍惚。蘇洛陵適時(shí)打斷臨王妃的話,怕是不想讓臨王妃把話說白了。可是臨王妃究竟要說些什么呢?
有些失神之時(shí),冷不防寒翠微腳下一滑,驚叫著向她倒來。蘇綰猝然回神本能地雙手將她接?。骸敖憬闳绾??”
寒翠微顯是心有余悸,怔怔少頃方才不斷拍撫自己胸口:“此次全賴妹妹相扶,否則這好不容易得來的……”說著輕輕按住腹部一臉靦腆。
眾人已都停下,也紛紛驚悸。臨王妃在寒翠微腹部間來回掃視,忽而喜道:“翠微有喜了?”
寒翠微低著頭:“嗯!”
蘇泊生自前方退了回來,見寒翠微無恙便道:“事情倉促未先稟告王妃娘娘,咳咳咳……請王妃恕罪,咳……。”
王妃已是笑得合不攏嘴,將寒翠微緊緊攏在手下:“什么恕不恕罪的,我高興還來不及呢,蘇家有后了!”說著向蘇綰看來。
蘇綰頓有所悟,僵笑著瞥向蘇洛陵。
只見蘇洛陵環(huán)臂也苦笑望著她,因風(fēng)雪飄靈而將表情遮地朦朦朧朧,仿佛間覺得他那雙豐俊的烏眉是緊緊皺著的。
站在寒翠微身后的蘇湄低低一笑,繞到前頭向臨王妃福身道:“稟王妃,園子里可都說綰姑娘是咱蘇園的福星,這才沒來幾日,大夫人便懷孕了,指不定這以后還有什么喜事等著咱們呢。今兒綰姑娘又救了大夫人及腹中麟兒一把,可見這事不得不信,綰姑娘真是為蘇園帶來福氣了呢!”
蘇洛陵臉色頓時(shí)黯下,雙目如電般掃向蘇湄。
本也覺不該在眾前討彩,可蘇湄一句無心之言竟真惹得王妃驚疑,蘇綰只能暗暗叫苦。
“哦?”臨王妃果不出所料地如獲至寶般喜道,“果真如此?”
蘇墨也自后頭上前,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蘇綰,對臨王妃道:“確有此事?!?p> 蘇綰被蘇墨那一眼看得有些頭皮發(fā)麻,正欲辨說諸般巧合,卻聽蘇洛陵走了過來,道:“世事皆已命定,是嫂嫂自己的福氣,何奈別人?”
蘇泊生也道:“只是巧合罷了,咳……哪有這些丫頭說得如此玄妙。若真有,咳咳……那綰姑娘早被我們筑建廟寺供奉起來了。何況,咳,何況若綰姑娘真乃仙體靈軀,我小小蘇園怎堪留得住呢?”
臨王妃想了想,嘆道:“我看綰兒五官靜好,冰清若潔,像剎了玉面送子觀音娘娘,不過還有些些姑射神人之不食人間煙火之味。綰兒啊好相貌,能帶來福氣不假,可不得你們妄自菲薄。”說著朝蘇綰笑了笑,招手道,“綰兒跟我回京如何?”
蘇綰怔了良久,心內(nèi)“怦怦”直跳。若然跟隨臨王妃去京城,豈不就名正言順離開蘇園離開蘇洛陵了嗎?這可是自己多日來在掙扎的。想著臉蛋兒已變作火辣辣地,漲地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