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側門進入紫禁城,這時候哪怕是她最貼身的丫鬟也不能跟著她了。她一個人低著頭,跟著兩個小太監(jiān)一起步行穿過回廊。好在那個小太監(jiān)也知道她的身份,礙于汪直司禮太監(jiān)的威名,一路對她極為巴結,半扶半抱的將她弄進了毓慶宮。(明英宗后,毓慶宮代替文華殿,為東宮太子的寢宮。)
在毓慶宮的門口,她遇到了忙得團團轉的汪直——他這個司禮太監(jiān)不是當假的,已經(jīng)好幾日沒空出宮。他看了他一眼,從他的眼中她知道他已經(jīng)通過眼線知曉了剛才東華門外的事情。更甚者,她猜想,汪直在于謙、尚銘這些自己的死對頭身邊都安插自己的眼線——恐怕事情還沒有發(fā)生,他便已經(jīng)知曉。
這個自稱是她義父的人,即便知曉她的危險,也不會出面給她解圍,更甚者,他會把剛剛的一切當做一種試煉,用來試煉她對他的忠心……
汪直對她微微點點頭就算是看到她了,而她,卻得擠出燦爛的微笑來應對。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即便這個屋檐是那么的冷血,即便已經(jīng)壓的她喘不過氣。她也必須地下她那卑微的頭顱——在這龐大的宮殿里,即使美貌如她的母親,也會一夕之間就失去生命。任何生命在這里都太卑賤,唯一的分別是——卑賤的活著,跟卑賤地死去。
而她,必須卑賤的活下來,因為——即使是一生隱忍,只要能活到最后,也會是這座宮殿的王者!
靜靜地跪坐在側殿的門檻上,她搓了搓自己已經(jīng)被凍僵了的身體,痛苦的嗆咳了幾聲。隨后她閉上眼睛斜靠在門上——呼吸有點困難,她感覺頭很疼,這是她已經(jīng)發(fā)燒的前兆——尚銘剛剛那一頓折騰,雖然到最后他沒想要她的命,卻差點就達成了相同的目的。
“傷寒在明朝,好像是大毛病呢……”自憐的感嘆了一句——比心機,她今天平了于謙又勝了尚銘,可是,她的身體實在是太不爭氣了,這樣下去她不用殺敵都會自己病死!
“老天爺你玩我??!”讓她的魂魄飛過紫禁城的上空,嚇死了本該做皇帝的明英宗,卻留下了早該死的景泰帝。早該冤死的于謙現(xiàn)在正在活蹦亂跳的算計她,兩個早該退出歷史舞臺的死太監(jiān)現(xiàn)在獨掌大權,更出現(xiàn)了一個歷史上都不存在的太子……
“老天爺啊,你可知道這樣子下去,歷史會都變了?”會沒有清朝,會沒有民國,更可能,會連她生存的那個和平年代都失去!“我好害怕,害怕這樣下去我媽媽會消失,我的老師同學也會消失,我的國家人民的命運都會被改變……”兩道清淚滑過她的臉頰——她恨她當年的沖動,如果不是因為她沖動的離家出走,不是因為她掉下窨井,她現(xiàn)在早已大學畢業(yè)可以賺錢讓她的母親過著幸福的生活。
而就因為她當初的不理智,歷史被歪曲了,朝代混亂了,她的母親一定會傷心難過,她的國家面臨危機——
然而,這么一個巨大的壓力,卻需要她這么不堪一擊的身體來扛……
“吱呀”一聲,殿門被推開,鉆進來一個毛茸茸的腦袋。
汪敏“呀”的驚呼一聲,坐直了身子,連臉上的眼淚都忘記要擦掉了。
毛茸茸的小腦袋轉過來,露出一張粉嫩粉嫩的小臉,汪敏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來者是一個跟她差不多大的小孩。剛才她看到的毛茸茸的東西,原來是套在頭上的貂皮小帽子。
“好冷啊好冷?。 贝筇O果一樣的臉,紅撲撲的臉蛋,忽閃忽閃的大眼睛,這個孩子長了一副很可口很可口的樣子。大蘋果看到了她,瞪大了眼睛:“你是誰?”
只不過,他的眼睛已經(jīng)沒了同齡小孩的稚氣,他的語調陰沉的可怕,很難想象一個這么小的小孩子居然會用這么威嚴的語調對人說話。
汪敏想站起來,無奈剛想東西坐的久了,腿麻木的站不起來。她試探的問了一句:“太子陛下?”景泰帝長期臥病在床,子嗣單薄,所生的兩子兩女,長子早逝,男孩只剩下太子殿下一人。而能用如此口氣對她說話的,應該不是小太監(jiān)。
太子殿下本來紅撲撲的臉現(xiàn)在更紅了:“你知道就好?!笨磥磉@個小屁孩平常很喜歡跟宮女太監(jiān)們玩你猜我猜猜猜猜的游戲,喜歡看人家手忙腳亂的樣子。面對如此鎮(zhèn)定的異類,還跟他一樣也是一個孩子,他有些詭計不能得逞的惱怒?!耙姷教颖菹?,還不下跪磕頭,你有九條命嗎?”
皇宮果然是個藏污納垢的好地方,連個本應該天真浪漫的孩子,都變得那么盛氣凌人,著實讓汪敏想嘆一口氣。(女主忘記了她此刻也是“孩子”,太子跟她比起來那可是純潔太多了。)“奴婢也想站起來啊,只是站不起來了?!彼嘈α艘幌拢w內的高溫一再折磨她,但是她還沒被義父舉薦給太子是死也不能出宮的,她剛才在這里本來就是苦中作樂。
“站不起來了?”大眼睛壞壞的眨了眨,小男孩惡作劇一樣閃到她面前,握起拳頭在她面前晃了晃:“本宮看看……”
拳頭用力砸向她的小腿——雖說太子殿下已經(jīng)使出了吃奶的力氣,但是小孩子的力氣有多大,本來也不會砸的有多痛。只是,汪敏的腿是麻的,被砸了一下反而活了血,立刻像是很多小針在扎一樣,她意外的“哎呀”了一聲。
太子殿下聽到了她“哎呀”了一句,嘴角立刻勾了起來,饒有興趣的再一次舉起拳頭,故意在她眼前晃了一下,然后伴著不懷好意的笑容砸向她的另一只腿。
“唔?!鄙胍髁艘幌拢齽恿藙油?,卻躲不開,狠狠的看了一眼面前這個很有成為大變態(tài)資質的小男孩。
“嘿嘿,嘿嘿,嘿嘿嘿。”經(jīng)典的三段式奸笑,比她的義父還來的標準,要不是她現(xiàn)在正緊盯著這個奸笑不已的小孩,她實在不敢相信這么意味高深的奸笑會出現(xiàn)在這么小的小男孩臉上。
兩只腿都像是被一千一萬只螞蟻在啃噬的樣子,而她的兩眼在高燒之下一陣模糊,冷汗從她的額際緩緩流下。她警告那個打算繼續(xù)對她進行“虐待”的小男孩:“喂,不許再敲了!”
不說還好,說了更糟糕,小男孩立刻一拳捶下去:“憑你也能命令我?本宮偏要!”接下來,第四拳又蓄勢待發(fā)。
“你——”腿這時候已經(jīng)慢慢的恢復了知覺,汪敏越想越氣不過——主要是她是注定要被汪直送到這小子身邊的,她不可能一輩子都做這個小孩子的祭品,從戰(zhàn)略角度來說——一次服軟,終身服軟,她要想以后好過,今天決不能放任這個孩子的任性。
又一拳打在她的膝蓋上,她佯裝吃痛“啊!”的大叫了一聲,順勢一腳踢出,直接將小男孩踢飛了出去。
雖然她體弱,但是大腿對胳膊,她完勝。
“大膽奴才!”小男孩捂著肚子一時爬不起來,碩大的眼睛漲滿了淚水:“你竟敢踢當今的太子!”
她已經(jīng)踢了,你這不是廢話嗎?“是奴婢不好,奴婢控制不了自己的腿?!边@叫膝跳反射,知道嗎?雖然比起膝跳反射,她故意又加了很多點力道。(女主這才想起來,在這個時代太子陛下估計不會懂什么叫膝跳反射,她很難解釋自己的犯上行為。)
“你——你,哼!”小手死命的捂著自己的肚子,小臉氣鼓鼓的:“你故意的!”
哈,被你看穿了!她很沒誠意的建議到:“要不,奴婢就在這里,您再踢回來?”估計他已經(jīng)被她那一腳折騰的沒了力氣。
“本宮本來就要再踢回來!”恨恨的爬起來,小太子又沖到了她面前。她不禁莞爾一笑——呵呵,小孩就是小孩,他要是去告一狀,她死一百次都不夠的,但是他光想著要踢回來了。
抬腳在她的肚子上比了比,當即覺得好像不妥,小太子又對著她的大腿比了比,滿帶威脅的:“本宮踢了哦,本宮可真的要踢了哦!”
“嗯?!眲偛拍且荒_她用了太多的力氣,她的頭越來越重,小太子的聲音仿佛理她越來越遠。
“喂,會很疼的。”剛才那一腳估計是他平生第一次挨痛,以至于他印象深刻。
“……”嘴巴張了張,汪敏卻沒有力氣再答話。
“喂,喂,啊——”難得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男孩突然發(fā)出一聲尖叫,顫抖的手指指向她的臉,把就要昏睡過去的她給拉回了點神智:“血,你的臉,血,你流血了……”
“怎么可能?”她身體再不濟,也不至于被一個十來歲的小孩一腳踹吐血,再說他好像還沒開始踢她啊!
緩緩的想把手伸向他指的地方,卻被他這一手拉?。骸皠e動?!痹偃缓?,小手伸向她的臉,輕輕地抹了抹,伸出手掌給她看:“血?!?p> 原來真的是血跡?。」烙嬍窍蛉岚け拮訒r飛濺到她臉上的。
“血?!碧由瞪档挠忠淮沃貜土艘幌拢吘鼓昙o小,他還不太冷接受鮮血對自己的沖擊。突然,他舉起指尖輕添了一下:“好腥……”大大的眼睛很有委屈的味道,水漉漉的。
“不要哭?!彼钍懿涣诵『⒖蘖?,從小到大她都不喜歡哭鼻子的男孩:“這個紫禁城的每一塊磚,每一個角落,都比你手中的血要血腥的多!”
用力的抹了一下自己的眼睛:“我沒哭,你才哭了!”后面的話他聽得似懂非懂,但是前面一句他徹底懂了,這讓他覺得侮辱——他怎么可能被嚇哭呢?他是太子?。。m然這其中沒有任何關系。)“本宮一點都不害怕!”可是話剛說完,他又像是小老鼠一樣溜到她身旁:“喂,你疼嗎,很疼嗎?”
她不疼,她也希望自己可以疼,那代表她可以有跟向柔一樣可以挨得起鞭子的強健體質。可是她沒有,她現(xiàn)在不僅不疼,就連知覺都快消失。淡淡一笑,這個明明膽子很小卻喜歡冒充膽大的小屁孩,真的很像小時候的她?!罢娴牟慌??”
“不怕!”
“那好,待會也不要哭,不要叫,更不許被嚇到……”聲音漸漸低弱,她緩緩的閉上眼睛倒在地上……
“喂,不要死??!嗚,本宮命令你睜開眼……”
都說了,不要哭叫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