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迷惘之看墳人往事(上)
早晨,第一縷陽光撒到亭子間,張鐵嘴他們早早起來和我告別,他們要結(jié)伴趕路到BJ去。昨天晚上我想了很多,大老王和干瘦老板一死一傷,原因都因我而起,如果我不執(zhí)意去看那蛇化鳥,他們也不會知道朱老板的煤礦即將塌方,后來也就不會招致喪亡之災(zāi)。道家講“天道承負(fù)、因果報應(yīng)”,既然是我種下的孽因,為何由他們來承負(fù)孽果呢?當(dāng)夜大汗淋漓,輾轉(zhuǎn)反側(cè),思量著要到干瘦老板那里再去探望一番,張鐵嘴無可奈何,前念不過,后念已生,修道之人最忌出現(xiàn)這種心魔,執(zhí)迷心魔而不悟,焉能成道?魔由心生須自消,只好把我一個人留下。
其實(shí),我不愿到BJ去見文小姐和那個女嬰也是個中原因。世事倥傯恍惚,正所謂“浮名浮利事如風(fēng),漂來漂去有何功”,見了她們徒增煩惱,只怕更生魔障。以前總以為自己求仁得仁,事在人為,歷盡坎坷終成大道,誰知道行事往往事與愿違,仿佛冥冥中自有天意,竭盡人力,卻終究歸于天命,難道真如桀然禪師所言,命里有時終需有,命里無時莫強(qiáng)求,一切隨緣任運(yùn)才是真諦?
“人生不滿百,常懷千歲憂,你以為隨緣任運(yùn),真的是那么容易做到嗎?”身后突然傳來一聲輕微的嘆息。
回過頭來,一個衣衫破爛的老者正在晨光下向我微笑,他站在排水溝邊的草叢里,猶如一個虛幻的影像。
“一夜無眠,老哥肚中饑餓,不知道能否請頓飯吃?
出門在外,禮數(shù)為先,我向老者拱了拱手?!袄细鐒偛诺脑挻笥猩钜?,不知道能否賜教?”
“老哥不過一看墳人,哪里有什么賜教?”老者呵呵大笑“你們在我這亭子里休息一夜,請頓飯不算過分吧?”
這時候天色已經(jīng)大亮,遠(yuǎn)處漸漸有三兩成群的農(nóng)民走來,那是春耕的人們。這里的人沒有早起耕作的習(xí)慣,守著高粱小米,過著勉強(qiáng)溫飽的生活就已心滿意足,臃弱懶散,得過且過,就連這看墳人也是偷工減料,晚上就溜之大吉,不堅(jiān)守本職崗位。
這里的飯店雖不象干瘦老板的窩棚飯店那樣簡陋,但桌椅餐具也是油膩膩的,讓人一看就沒有食欲,一個服務(wù)員懶洋洋地送來兩大碗小米粥,我不想吃,把兩碗粥都推到老者的面前。
“真香啊”,老頭咕嚕咕嚕地喝完粥,意猶未盡,又用舌頭沿著碗邊舔了一圈,我感覺惡心,連忙把眼光投向別處。
老者吃完飯,用衣袖擦擦嘴,伸了個懶腰“真困!一宿未睡,神仙也打盹,且到不雨亭睡上一覺,年輕人你去不去?”
我搖了搖頭。干瘦老板不知道怎么樣了,我正要到他的窩棚飯店去看一看,至于今后究竟去向何處,我和張鐵嘴還沒有商定。兩個人求師訪道,到最后都有點(diǎn)心灰意冷,仙道可修,只是名師難求,早知如此,還不如當(dāng)初守著算命攤子,或許還會少走彎路,不用經(jīng)受那么多的磨難。
“你已斬得三尸,只是未做到心死神活,不能忘情世間而已?!崩险邲_著我笑道“年輕人不知心中有何迷惘,竟至元神渙散卻渾然不覺?”
這幾句話正是天書記載中無遮無礙、萬象通明的極高境界,這一個其貌不揚(yáng)的老者如何得知?
我悚然而驚,自己心神不定、迷惘苦悶之際,這老者的幾句話猶如醍醐灌頂,莫非真的有傳說中的仙人點(diǎn)化?抬頭細(xì)看老者,衣衫朽爛,滿面灰垢,卻哪里有三患不至的仙風(fēng)道骨?
“這不雨亭的名字很雅致啊,不會是你想出來的吧?”坐在靈寶三奇遺棄的小木桌上,我望著躺在地上的看墳老人。
“雖然雅致,只是名不副實(shí)。昨晚不是下了大雨么?這亭子也沒擋住,你睡的地方就被淋濕了一片。”
看墳老人并不起身,在地上睜開眼睛沖我笑道:“你這年輕人有趣啊,道家經(jīng)典不通,偏能修成元神離體,定是另有一番奇遇。這不雨亭取自易經(jīng)《小畜》卦:密云不雨,自我西郊。陽氣上升,被陰氣所阻,所以天有密云,西郊為西風(fēng),自然不會落雨。你不懂卦理,偏偏牽強(qiáng)附會,著實(shí)可笑,哈哈。”
看墳老人笑得兩聲,倒頭睡在了地面上。我心中有事,正要離開這不雨亭,一轉(zhuǎn)頭間,卻看見一個毛茸茸的東西在墳堆里出沒,雙目一交,那東西似乎露出驚慌之色,轉(zhuǎn)眼消失不見。
我心中大奇,這個毛茸茸的動物似乎是個猴子,但什么樣的猴子能夠直立行走?似乎山西這地方也不會有野生的猴類??粗磯灷先诉€在熟睡,我從亭子間飛身躍出,直奔向那只遍體生毛的動物消失處。
這個家族的墓地非常大,大概是大家庭出現(xiàn)了分支的原因,整個林地實(shí)際上被分成了好幾塊小的林地,從外面看不清楚,在里面卻界壘分明,陽間的血緣遠(yuǎn)近必然反映到陰間。正值清明剛過,幾個林地祭祀的物品都不一樣,只是這些先人早已魂飛湮滅,根本享受不了這些祭奠,祭品的有無好壞,與陰間其實(shí)無關(guān)。正如一首詩所說“日落狐貍眠冢上,夜歸兒女笑燈前。人生有酒須當(dāng)醉,一滴何曾到九泉!”,寫盡了陽間對陰間的虛偽冷漠,對陰間的祭奠與其說是對死者的哀思,毋寧說是活者為自己尋求慰藉,甚或有些祭奠的本質(zhì)就是作秀。
那只動物消失的地方非常顯眼,因?yàn)槟鞘且蛔铝懔愕膲災(zāi)梗湍膲K林地都靠不上邊。墳?zāi)沟纳较蛭恢茫ㄒ话銇碚f,墳?zāi)沟纳较蚓褪撬勒叩念^部)立著一塊小小的石碑,字跡似乎很少。我湊上去一看,不覺啞然失笑,只見石碑上歪歪斜斜地寫著八個大字:“生的偉大,死的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