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走出山村的機(jī)會〈下〉

　　屋子里這么熱，唐缺身上的厚棉襖就穿不住了，由蘭姐兒搭手脫下，等唐缺靠著墻在榻側(cè)坐定之后，毒寡婦這才磨磨蹭蹭的從被子里探出頭來。

　　“村里人都說你有個強(qiáng)力親戚在縣衙，到底是什么親戚？”。

　　“唔！”，在唐缺的愛撫下，毒寡婦就像個小貓咪般柔順，“你怎么突然想起問這個？”。

　　見她如此柔順，唐缺也就學(xué)著后世所看戲文里的模樣笑叱道：“為夫問你，還不趕緊答來，若再啰啰嗦嗦的聒噪，休怪家法無情”。

　　聽到“為夫”二字，不僅是懷里的毒寡婦，就連一邊兒正給唐缺捏著肩的蘭姐兒也是全身一震，毒寡婦蛇一般扭動的身子猛然一停，原本緊閉的雙眼中乍放出一抹燦爛的華彩，只不過她這細(xì)微的舉動卻沒讓唐缺看見，依舊將頭埋在男人懷中，“本縣縣尉乃是妾身的四娘舅”。

　　在唐缺玩笑著說出“為夫”兩字后，毒寡婦也于悄無聲息之間將自稱由“我”改成了“妾身”。

　　唐時官與吏分野極嚴(yán)，縣一級政府的設(shè)置也遠(yuǎn)不如后世那么復(fù)雜，一縣之類在朝廷吏部存檔的流內(nèi)“官”僅只五人而已，職位最高的是縣令，總攬全局；其次就是類似于后世副縣長的縣丞，配合縣令管理民政事宜。除這兩人之外，縣中還設(shè)有分管文事的主簿一人，和分管武事的縣尉一人，縣尉專司捕盜、地方安全及督促稅糧，實(shí)際干的就是后世公安局長與武裝部長的職差。除這四人之外，另一個“官”就是學(xué)官，也就是本縣官學(xué)的學(xué)正。

　　除這五人屬于流內(nèi)有品級的官員外，縣衙中的其他人則統(tǒng)稱為“吏”，在流外九等中分定等次。

　　鄖溪縣縣丞空缺了近兩任，如今的主簿大人雖沒這個名份，但實(shí)際上干的就是縣丞的職差。

　　毒寡婦的四娘舅既是縣尉，就實(shí)打?qū)嵤潜究h目前的第三人號人物，那要打探新任縣令之事找他就再合適不過了。

　　“這才乖嘛！”，聞言，唐缺笑著拍了拍毒寡婦的臉，“既然本縣縣尉大人是你的四娘舅，那這次倒要托你幫個忙”，當(dāng)下就將事情緣由一并說了出來。

　　自打唐缺應(yīng)募進(jìn)莊以來，這還是他第一次開口讓毒寡婦幫忙，況且這也不是什么難事，正細(xì)細(xì)品味著唐缺溫情的毒寡婦當(dāng)即便應(yīng)承了下來，“妾身這些日子正打算到城里看看桐油鋪?zhàn)永锏纳?，原想著過兩天雪化了再走，既然趕上這事兒，那我明日一早就動身去縣上”。

　　說完正事，眼見天色近午，唐缺又與毒寡婦調(diào)笑著吃了幾盅溫酒后就沒再多留，由蘭姐兒送著出了院子。

　　送走唐缺，蘭姐兒回到廂房邊收拾著酒具，邊期期道：“夫人，剛才那事兒你實(shí)在不該應(yīng)承”。

　　“蘭草你今天是怎么了？別忘了這可是唐成讓辦的事兒”，毒寡婦心情正好，話語里就有了調(diào)侃，“你這妮子平日里恨不得心都掏出來給他吃了，今個兒怎么說出這樣話來”。

　　蘭草現(xiàn)在那兒還有調(diào)笑的心思，見夫人還不明白，也就停了手中的活計正色道：“夫人，嚴(yán)老夫子為什么要唐成陪同接待？唐成又為什么這么熱心？這次若是趕的好了，唐成可就要離開這兒，他這一走……夫人你不想法兒攔著他也就罷了，怎么反還去幫他？”。

　　“傻丫頭，你這心思我還不明白？”，毒寡婦抱著唐缺剛才用過的靠枕幽幽聲道：“可是你只想到了一層，卻沒想到另一層”。

　　“另一層？”

　　“是啊！男人若是想走，又豈是能強(qiáng)留的？這是他第一次開口讓我辦事，我若是直接就推了，他會怎么想？你別看唐成年紀(jì)小，卻是個心高氣傲的，家里窮成那樣也不愿在錢財上占我絲毫的便宜。這樣的人重的是情份。要是真?zhèn)怂男脑傧胪旎乜删碗y了。”

　　“再則說，正是為咱們著想，我才想讓他早點(diǎn)走出去，傻丫頭你想過沒有，這個村子實(shí)在太小，唐成父母也都住在這兒，要是一直困守在村子里，雖是拘了唐成，其實(shí)也拘了咱們自己，一旦他父母知道兒子跟咱們走的這么近……還是走出去好，外面天大地大，興許事情就能有了變數(shù)”，言至此處，毒寡婦一聲長嘆道：“你從山里到我莊上也有三年了吧，這個憋死人的村子還沒呆夠？”。

　　且不說毒寡婦主仆的心思，單說唐缺離了莊子便往家趕，他剛走進(jìn)自家院子，就見一身老羊皮襖的劉里正正從房屋里出來，后面跟著試圖挽留的父母。

　　“他劉叔，阿成這不回來了？”，跟在男人身后的唐張氏快走幾步接過兒子手中的布包，嘴里笑著嗔怪道：“你從學(xué)堂里出來后又到那兒去了？害你劉叔等的苦”。

　　“劉叔難得來一趟，怎么就要走？走，進(jìn)屋里說話”，唐缺上前陪著劉里正向堂屋走去，“早知道劉叔要來，我就不到后山看雪景了”。

　　聽唐缺這么說，劉里正哈哈一笑，“老唐，你這個兒子可是越來越像縣學(xué)里的讀書人了，看雪景？你聽聽，在我們眼里白乎乎一片的物事在他眼里就成了景兒，要不咋說讀書人就是不一樣”。

　　這話聽得唐栓受用，嘴上卻道：“他才讀了幾本書？還不是學(xué)人張狂，他劉叔可不敢再夸”。

　　山村里清寒，貧家小戶的也盤不起火龍，唐栓就循著山里的習(xí)俗在堂屋地上挖了個四方形的池子做火塘，里面燒著秋天從山里挖出的樹疙瘩取暖，要說這種取暖方式煙熏灰繚的的確不太干凈，但它也有一宗好處，就是這樣的火容易烤的上身，暖和是足夠的，要是再在上面吊一口鍋的話，就連做飯都不用另外生火。

　　唐缺將劉里正讓到火塘邊避風(fēng)的方位坐定，又用火筷子磕掉樹疙瘩表面的火炭兒，“呼”的一聲，火塘里就又有了一團(tuán)明火，守著這塘子火，再看看外面一片冰封的雪白，唐缺還沒開始烤火，就覺得心里暖和的很，“到底是什么事兒，還值得劉叔你親自上門來等我”。

　　看著火塘里隨明火蹦出的火星子，劉里正悄然將屁股下的小杌子向后挪了挪，免得火星子濺壞了身上新做的羊羔皮老棉襖，“啥事？還能為啥，不就是新任縣老爺巡查的事兒，新任縣令巡查，這該是多大的事兒！我得了信兒就到村學(xué)里找嚴(yán)老夫子商量，他卻讓我來找你合計”，說到這里，劉里正咂摸咂摸嘴，仔細(xì)又將唐缺通身上下的看了一遍兒，“我雖然早就知道你小子心眼靈活有本事，可沒想到你竟然能把嚴(yán)老夫子唿扇的這么好。嘿！這老爺子可是左近村子里有名的傲性人兒，平時我們想看他個笑臉都難，你小子，能的很哪！”。

　　唐張氏兩口子雖然好奇劉里正登門的原因，但剛才等的時候他既然不說，兩人也就不好直接問，此時乍一聽到這番言語，頓時全身一震，“天爺爺！嚴(yán)老夫子那可是十里八鄉(xiāng)最有名的體面人，聽說他回鄉(xiāng)之前是在金州城里供事兒的，就是州里的使君老爺見了也是客客氣氣的。前些時候兒子能給他家做事已經(jīng)是造化了，沒想到老夫子如今對兒子這般信任，迎接新任縣老爺巡查，這是多大的事兒，他都敢放心交給兒子了？這在以往，可是只有體面人才能參與進(jìn)去的……”。

　　越想越多，越想越深，唐栓兩口子對望的眼神里就像沾上了火炭兒，燙的是一觸即分，但兩口子呼氣的聲音明顯粗重了很多，有些手忙腳亂的唐張氏在撥捋散落的頭發(fā)時，借著灶臺后的暗影兒抬手揩抹掉了眼角的濕潤。

　　誰能想到半年前病的要死的兒子如今有了這樣的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