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城縣號稱全中國最大的縣城,人口三百多萬,抵得上一個中等城市。雖然面積夠大,人口眾多,但建制上仍然是縣。舜城廣場頗有幾分這個縣城的特點,欲包羅萬象,卻雜亂無章。設(shè)計者勢要將古今中外融會其中,東面有高而長的二層廊亭,走廊之下十二個銅人分列兩旁,美其名曰文化長廊。古國文化名人,皆身高丈余,或仰天或冥思或惆悵,確也氣質(zhì)不凡,只是“書圣”手中之“筆”在銅像落成之初便早早被人折去,也許是見其空手端莊甚為可憐,天性幽默的舜城人常常在其指間加一根樹枝,遙遙望去,王羲之似在指揮交響樂曲。走廊旁邊是表示現(xiàn)代的音樂噴泉,每逢周末假期,縣政府便舍得多花幾毛電費讓它早泄似的使勁泚上一泚,隨之音樂皺起,與不遠處的“王羲之”相映成趣,尤其炎炎夏日,人們確能從其中得到幾分涼爽與快樂,雖然水池中常常飄著點點瓜子皮和雪糕棍,但從遠處看并不影響噴泉的美觀。廣場北臨,一座基督教堂,紅磚紅瓦,是一個多世紀前德國殖民的見證,一棟鐘樓屹立其中,掛鐘走得竟然還算準時,百年間不知轉(zhuǎn)了多少圈。每逢周日,教眾紛紛聚集教堂之中以為虔誠,但多是老人、婦女,國人宗教之信仰,可見一斑。廣場西部,許多樹木翼翼然排列其間,太過整齊,如一群等待開做廣播體操的學(xué)生,加之稀疏,算不得林,倒是不少雕塑、名花名草參錯闌干,顯得布局不那么笨拙,但它們被各種樣式的鐵柵圍住,亦常有保安在此巡邏,以示其“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最突出的是廣場中央的泉標,高十余丈,通體天藍,中間裹一顆碩大白球,因空氣污重多塵,?;颐擅傻?,平添一絲神秘。據(jù)說其形狀參考了篆文當中的泉字,雖然它怎么看都像一只豎起來的沒有瞳孔的巨眼。泉標用來象征這個擁有兩千多年歷史的古縣城,但二十七名泉已所剩無幾,真是個絕妙的諷刺。
廣場南面一片花叢,之外是一條原樂大街。當出租車??吭谶@條大街邊上的時候,正巧四點四十四分,晨星疏落,天空已經(jīng)微微發(fā)藍,街上行人稀少,廣場西部聚集著十幾個警察,幾個不明就里的盲流圍在遠處觀瞧。沐天陘被兩個穿制服的警員阻攔了一下,正陽過來將他帶進了黃色警戒線以內(nèi)。不像大多數(shù)便衣那樣將襯衫整齊地扎在腰里、肚皮微挺、腋下夾一皮兜、如果不是一張陰沉的臉會讓人誤以為是一名資深業(yè)務(wù)員,周正陽長相帥氣,裝扮陽光,衣著運動,斜挎背包,加上時常掛在臉上的笑容,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某所大學(xué)的籃球教練。
“本區(qū)的110,不認識你,他們先接到的報警。我先簡單一說,凌晨兩點四十分,一對兒專門跑這兒來吵架的小情侶發(fā)現(xiàn)了那兩半截手臂,當時手臂正豎著插在,那兒,鐵欄桿的箭頭上,吶,就是這兩節(jié)。兩只手已經(jīng)送到局里做化驗了。當時五指分開,呃,準確地說,是右手五指分開,左手四指分開,因為左手的大拇指被削去了。似乎是在招手,詭異,就像這樣?!闭f著周正陽雙手上舉做了一個十分白癡的動作,“兩人嚇傻了,趕緊打了110。110的弟兄兩點四十五分趕到,知道案情復(fù)雜馬上通知了我們。碰巧今天我值班,第一個到的。路上給師傅他們打了電話?,F(xiàn)場倒是沒遭到什么破壞,但是目前還沒發(fā)現(xiàn)什么有價值的線索。右手斷臂的中指帶著一枚戒指,恰好與失蹤兩天的褚夢瑤那枚特點一致,95分鉆戒,通體淺粉色,凈度V1,周大福的,六萬八千八,操,還只是訂婚戒指,真他媽有錢。燕子跟我要六千多的,我已經(jīng)傾家蕩產(chǎn)了……好的,我說正事兒,我們盡快通知了褚夢瑤的家人,褚局長親自來了,他倒顯得很鎮(zhèn)定,但蘇希翰辨認手臂的時候暈了兩次,他們很確定的說那就是褚夢瑤的手。別把他威脅你的話放在心上,丫跟瘋了似的挨個打電話罵人。也是,突然看到自己經(jīng)常牽握的纖纖玉手血淋淋插在兩根鐵棍子上,不瘋才怪……”
“少說廢話?!币粋€五十歲左右身體微微發(fā)福的中年人不知何時站在了正陽的身后。
“是?!?p> “師傅?!便逄礻€沖中年人打了招呼。
縣公安局刑警一大隊隊長羅從,面部肌肉繃得很緊,這是他每逢大案時的固定表情。沖沐天陘點一下頭后,羅從說道:“先了解一下情況,咱們一會兒再聊。我再檢查一下這邊兒,別漏下什么?!?p> 兩人閃在一旁,正陽接著說:“根據(jù)林函引,就是剛從里程區(qū)調(diào)上來的現(xiàn)場法醫(yī),這家伙確實有道行,干活兒也賣命,人不錯,就是跟以前的老劉一樣,不愛說話,當然沒有你木?;鼐掷锖煤媒o你介紹一下,沒準你們臭味相投,能成哥們兒……好,好,我長話短說。林函引初步判斷,斷臂被發(fā)現(xiàn)的時間距離被截下應(yīng)該很短,最多不會超過四個小時。已經(jīng)送回隊里化驗,報告出來了告訴你。那對兒小情侶錄完口供就回去了,舜大的,我們做了簡單的目擊紀錄,價值不大。附近沒有發(fā)現(xiàn)尸體的其他部分,如果是同時拋尸,再過不久應(yīng)該就能接到舉報。我們的人正在搜索廣場北面的護城河,水很淺,再過一會兒就有結(jié)果了?!?p> “結(jié)果是沒有結(jié)果,除了爛泥你們什么都撈不到。一個用被害人的斷臂向世人招手的家伙,怎么會將其他部分丟到不易發(fā)現(xiàn)的地方?”沐天陘看著不遠處在河里緊張作業(yè)的警察冷漠地說。
周正陽忍不住點了點頭,“有道理。不過,理兒雖然是這個理兒,但總得搜搜試試,萬一……”
“垃圾桶都找過了?”
“都找過了,沒有其它碎塊。”
“塑料袋,報紙!他總不會提著兩只血淋淋的斷手在鬧市區(qū)游蕩,哪怕是凌晨一兩點鐘。運氣好的話我們能從上面得到指紋。不,不可能,太鎮(zhèn)定,這樣怪異的行為,顯然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的,他不會粗心到留下指紋。也許有短細的毛發(fā),或者,衣服、周圍環(huán)境的細微殘留……誰知道呢?也許他很細心運氣也不錯,我們什么也得不到,但塑料袋或者報紙肯定存在,塑料袋的可能性大一些,當然他很可能謹慎到將包裝物帶走,在遠離廣場的地方丟掉,那樣他應(yīng)該有一個更大的包裹,提兜、小旅行包這些都有可能,好了不管怎么樣,我們都必須趕緊找找附近的垃圾桶,再過不久,準確的說是十六分鐘,附近的垃圾桶就會被清潔工人清理掉了……”
剛開始幾句周正陽還覺得沐天陘是對自己說話,可后來他確定丫自言自語的毛病又犯了。他沒有打斷他,只是掏出對講機告訴周圍搜索的同事重點找找垃圾桶中是否有帶血的塑料袋或報紙。最后周正陽叮囑,“務(wù)必在20分鐘內(nèi)檢查完,人會越來越多,必須封鎖消息……”
“做夢?!北緛硭坪踉谠芈朴妻D(zhuǎn)圈,觀察周圍環(huán)境的沐天陘,在聽完周正陽的最后一句話后,突然說,“一個縣公安局局長的女兒被分尸,不出兩天這案子就會出現(xiàn)在各大新聞網(wǎng)站的首頁,全國都曉得,你們有的熬了?!闭f完蹲在了師傅的旁邊,仔細觀察起那兩根曾經(jīng)插過手臂的欄桿。
“這你可就小看我們的新聞監(jiān)管部門了?!绷_從站起來搖了搖頭,看來檢查的結(jié)果讓他很失望,深深嘆了口氣繼續(xù)道,“大理石地板,找不出腳印,地上除了幾處血滴沒任何痕跡。他在這兒站了不超過三十秒鐘?!?p> 沐天陘沒有接師傅的話頭,眼睛直勾勾的盯在一根鐵棒上。直徑約一公分,扁圓,高一百五十公分左右,頂端是個箭頭的形狀,很常見的樣式。血跡很濃,幾滴順流成線。
“應(yīng)該是個男人?!绷_從接著自己的話說,“因為怕出現(xiàn)意外,欄桿頂端箭頭的設(shè)計是比較鈍的,能將半截手臂迅速插進去五厘米,手勁小不了。此外現(xiàn)場就沒有什么線索了,技術(shù)科的報告出來我們可以得到準確的死亡時間,根據(jù)斷肢的外形看,這個季節(jié),不超過四小時。兩點四十被發(fā)現(xiàn),這地方就算十二點也常有人經(jīng)過,應(yīng)該是凌晨一點以后插上去的。當然如果我們運氣非常好的話,也許能在指甲上提取到兇手的指紋。不過,懸?!?p> 正陽的通話器突然響起。里面?zhèn)鱽硗聜兯阉鞯慕Y(jié)果,沒有發(fā)現(xiàn)帶血的報紙或塑料袋。
沐天陘似乎什么都沒有聽到,突然探頭舔了舔欄桿上的血滴。連見多識廣的羅從也一陣惡心,犯得著嗎?吐掉一口唾沫后,天陘盯著血跡突然問道:“皮卷不卷?”
“什么?”正陽莫名其妙,看了看師傅,羅從也搖頭。
“希望是卷的,不,還是不卷的好……”蹲在地上依然觀察欄桿痕跡的天行似乎有些犯傻,羅從無奈地看著自己的這個倒霉徒弟,剛要細問,突然電話響了,是林函引。
“這么快出來了?”羅從的聲音很急切。
“一部分。血檢確認了身份,就是褚夢瑤……”
“說??!”
“羅隊,我不知道這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磨嘰!到底有沒有指紋?”
“沒有任何指紋?!?p> “那死亡時間呢?多久了?”
“羅隊,褚夢瑤可能還沒有死,斷肢是被人活生生切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