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一棵樹。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這樣想。只是,當(dāng)她在陽光下醒過來的時候,有一個聲音這樣反復(fù)告訴她。
“你是一棵樹!你是一顆樹,一顆碧桃樹……”
一陣涼意襲來,她忍不住抖了抖身子,嘩啦嘩啦,她看見綠葉綴滿枝頭,像無數(shù)停在樹干上的蝶。
“吆!阿碧,你醒了!我開花了,你看,漂不漂亮!”
那是一株高大的垂絲海棠。千萬條垂下的青青枝蔓上,一朵朵紅艷艷的海棠花像是醉人的葡萄紅酒,滿是**的味道。
“很漂亮!”她贊嘆道,又看了看自己一樹心形的葉子,什么時候,她也能開一樹花呢?
她懶洋洋的閉上眼睛,靜靜的聽穿過山林的風(fēng)聲。嘩啦嘩啦,像一首輕快的歌謠。
她也聽腳下,種子發(fā)芽的聲音,聽不遠(yuǎn)處花開的聲音。
她的身后,有一條清澈的小溪,溪水潺潺湲湲,永不止息的向著遠(yuǎn)方流去。帶著一股安寧的味道。
陽光暖暖的,照在身上,四肢百骸一陣舒爽。
“阿碧,阿碧!快醒醒,你已經(jīng)睡了一個冬天了。你瞧,今年春天的第一對燕子來了!”
海棠樹嘰嘰喳喳的在耳邊說個不停。
“阿碧,我認(rèn)得他們。去年春天,他們還在我身上搭過窩呢!我見著他們生了一個蛋,還孵出了一只小燕子?!?p> “???那,那只小燕子呢?”
“阿碧,你總提人家傷心事。你也知道的,那小家伙,后來被一只蛇吃了。我不喜歡蛇,冷冷膩膩的。你說,我為什么是一顆樹呢?只能看著,卻什么都不能做。我若是一只鷹該有多好。我一定會守著小燕子的,或者先把蛇吞了?!?p> 碧桃樹晃晃腦袋,她想,你若是一只鷹的話,只怕那蛋還沒孵出來,就先進(jìn)了你的肚子吧?
可是,我為什么是一棵樹呢?
我已經(jīng)是一棵樹了,也就只能是樹了!她想。
那雙燕子飛近了。
“喂!我在這里!你們還記得我嗎?去年……”
海棠樹晃動枝條,熱情的大喊??赡请p燕子聽不到,他們見著無緣無故亂晃的海棠枝蔓,反而嚇走了。
陽光漸漸暗淡下來,暮色西沉,夜的大幕一點點拉開。
有風(fēng),伴著細(xì)細(xì)的雨,淅淅瀝瀝落了一夜。
第二日一早,她見著腳下的泥土上,新覆著了一層淺淺的新綠。這些脆弱柔嫩的新生命,只一夜疏雨,就蔓延了一片。
至剛還是至柔,至強(qiáng)還是至弱,誰又能說的清呢?左右,都是生命的形式罷了!
五月份的時候,她也開花了。
淺淺的粉色,密密的綴滿了枝頭。
她從來不知道,作為一棵樹,要開一樹花,居然會這么累。她積攢了好幾個月的能量,都消散在了這樹紅雪之中。
她很高興。終于開花了??墒撬秊槭裁锤吲d呢?
海棠樹說,有花才有果,有果子,才有傳承?。?p> 她恍然,原來,開花,是一顆樹的傳承。
若是傳承的不是花和果,而是一段意志和信念呢?那就是傳道吧?她忽然這樣想。
倘若把開花和結(jié)果,抽象成一個延續(xù)的信仰,那就是一棵樹的道吧?
萬物有靈,道法自然。
她心中一震。
等到七月份的時候,花落了,有皺巴巴的小果子掛在枝頭。
腳下的那邊綠色已經(jīng)有尺余高了。這些不起眼的小東西,占據(jù)了這片稀疏草原絕大部分的疆域。
他們好像不會說話,只知道不斷的生長,蔓延,也會開出米粒大小的絕對稱不上漂亮的花朵,然后,借著風(fēng),把種子遠(yuǎn)遠(yuǎn)的送出去。
九月份的時候,果子熟了。還是小小的,皺皺的。
她開始落葉了,在她蔭蔽下的那片綠色,也開始大片大片的萎黃。
她有時候會替他們覺得不值得。把大好時光都浪費在生長和擴(kuò)張上,這樣的生存姿態(tài),有意義嗎?
他們這般小,這般弱,若是雨水大一些,會淹死。若是被一只兔子盯上,會被吃掉。天氣冷一些,又會凍死。就算僥幸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活到了九月,一陣秋風(fēng)過,也還是逃不開生死的宿命。
她還沒有想明白,冬天就來了。她也開始了一年一季的沉睡。
下一年,又重復(fù)了上一年的故事。她看著那片曾經(jīng)的青色零落成泥的地方,又覆上了一層新綠,然后,再度化為枯黃。
第三年的時候,她想明白了。生,本就是一種道啊!她不是草,自然不能憑著自己的好惡去看草;草也不是她,沒有必要遵循一棵樹的價值觀。
上善若水,水的姿態(tài)千變?nèi)f化,各盡其妙。
那么生命呢?生的姿態(tài)各不相同,各有緣法。
上善若水,至善如生。
不外如是。
“阿碧!阿碧!明年春天,你要記得叫醒我!”海棠樹咕噥了一聲,沉沉睡去。
碧桃樹晃了晃光禿禿的樹枝,她看見,淺藍(lán)色的天空,一雙燕子向著遠(yuǎn)方飛去。
她閉上眼睛,想聽聽秋風(fēng)嘩啦啦吹過樹林,聽秋水潺潺湲湲流過一層鵝卵石。耳邊卻傳來石門開啟的聲音。
陽光流瀉進(jìn)來,像是鋪了一地碎金。
她瞇了瞇眼,見著陽光外,有一個人,銀衣墨發(fā),清朗疏華。在他身側(cè),金色的陽光,也暗淡的色澤。
她記起來了,她今年已經(jīng)十二歲,修為煉氣期巔峰。
離開的時候,路過一間石室時,葉清月心底忽然一顫,轉(zhuǎn)頭看向一間石室。
她看見,一片火紅色的蓮花海,那蓮花海之上,躍動著一層灼熱的火焰。一個黃衣女子,捧著一枚玉狐拜月型玉雕,在火海里漸漸消融。
“別怕,你剛從煉心涯出來,心神不穩(wěn),方才看到的,是別人記憶里的幻象。”葉清宸道。
葉清月心底很不安,她低聲問:“二哥,你見過地獄葵蓮嗎?”
葉清宸的握著葉清月的手一緊,他仔細(xì)看了看那石室一眼,記起來了,那是當(dāng)初關(guān)押琳瑯的一間。
走到中央大殿后,葉清宸晃了晃掌心的一枚玉佩。
帶著面具的黑衣人跪了一圈。正中的首領(lǐng)之人,耳邊響起淡漠無情的傳音:“煉心涯七號室里的人,不必再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