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時分,一座龐大的云舟停在天音閣山門上空。
云舟通體呈純白色,占地方圓數(shù)里。舟上,屋宇林立,像是一座移動的宮殿。
云舟之下,密密麻麻站著許多衣色各異的修士,他們或靜立一側,或三五成群,喧嘩之聲不絕于耳。
“師兄,這就是咱宗門的飛行仙器,渡云舟?我還以為呃,這次宗門頂多提供幾座普通云舟呢!居然連仙器都出動了,乖乖,幸好爹爹早就出門了,整日關在里門派里,悶都悶死了。嘖嘖!就只沖著能坐一回仙器,這一趟也值了!”一個粉衣的女修驚嘆的望著停在半空里的云舟,滿眼都是星星。
她身后的男修苦了苦臉:“哎!小師妹,可憐可憐你師兄吧!你好歹也是快筑基的人了,還是一副這樣沒見過市面的樣子,師父知道了,又該說為兄教導不利了。為了為兄的耳朵著想,姑奶奶,你就消停一會吧!”
粉衣女修不以為意:“挨罵的又不是你,要你多管!哼!你不說我也知道,這渡云舟,是門派拿出來在瑤華宮端木宮主面前撐門面的,是不是?唔唔,大師兄,你干嘛,干嘛捂我的嘴?”
“呵呵,小師妹,你看,云公子和方師妹也來了!那方師妹,呃,好像又漂亮了!你說,這世上,真有能讓人越練越漂亮的功法嗎?”
粉衣女修柳眉微微一揚,聲音溫柔的能滴出水來:“嗯?楊誠,誰又漂亮了?你再說一遍?我沒聽清楚?”
那男修心里一松,果然,只要在女人面前提起另一個女人,不管什么她都能馬上忘掉:“呵呵,小師妹放心,師兄心里,小師妹永遠是最漂亮的。只是師妹,那方姑娘的相貌,前前后后,變化的也太大了些!”
粉衣女修瞥了撇嘴:“假的就是假的,再變又如何?”
那男修一笑,似有所感:“不錯,小師妹說的對。假的,就是假的?!?p> 修士修行,本是執(zhí)于道,執(zhí)于心,若是執(zhí)于外物,則終不免本末倒置,難有所成。方晴,固然聰慧,亦有機緣,可還是擺脫不了源自于資質的自卑之感,總是太在意外物,太執(zhí)于他人眼光。
哪怕她這個年紀這個修為已經(jīng)當?shù)蒙祥T派精英,哪怕常常機緣逆天??晒亲永?,她還是那個身份卑微,資質不顯的小庶女。為了能爭得一點兒地位,用美貌、聰慧、才氣,拼命遮掩那些連她自己也不愿面對的難堪。
資質低劣的弟子常常難有成就,不僅僅是資質低劣拖慢了修行速度,還有長久以來的刻進骨子里的卑弱,不管你能走多遠,總是無聲提醒著你,你曾經(jīng)是個怎樣的人。于是,自負、狹隘、仇恨,諸般情障入心,心魔一點難去。
修行,是為修心求道,是為去偽存真。
這樣刻意偽裝成的外在,早晚不是榮耀,而是負累。
所以說,假的,始終都是假的。騙得了別人,騙不了自己。
男修微微感嘆,難怪師父常說,小師妹雖然心性單純,但頗有慧根,是天生的修士。如今,他深以為然。
清月過來的時候,恰好見到方晴跟著云笙走進來。
方晴一深鵝黃色曲裾深衣,長發(fā)用一根淺粉色絲帶束起,眸中含笑,溫溫暖暖的,像是一杯醉人的新酒。女兒的嬌嫩柔軟和修仙者的清華自持,恰到好處的結合在一起,不是特別讓人驚艷,但與一身霜雪之色的云笙走在一起,居然有種莫名的契合。
“云公子!方師姐!”
“云公子!方師妹!”
“云師叔!晴仙子!”
……
招呼聲此起彼伏,云笙只是不動聲色的微微頷首,方晴則一一從容回禮。不拘來者是誰,都是笑容溫暖,如三月的天,如春江的水。
她明白,對那些低階且資質不怎么樣的有志弟子來說,他們更看重的,是一份人格上的平等與尊重。
她許諾不了他們豐富的修煉資源和光明的遠大前程,卻能許得了他們一份溫暖和真誠。她同樣資質不顯,出身卑微,是以,她的存在越是顯赫,與他們而言,修煉有成的希望就愈加明顯。
你可以拒絕施舍,拒絕嘲笑,甚至拒絕權利,拒絕名望,可是,你能拒絕希望嗎?
她相信,這些被那些天之驕子們冷落的屬于凡人的情感,終有一日,會匯聚成滾滾洪流,勢不可擋。
“見過大哥,九妹!見過幾位堂兄堂姐!”方晴告別云笙,緩步走向方家弟子所在地方。
方劍筠玄衣加身,斂起眼里一閃而逝的精光,淡淡點了點頭。
“七姐好!”方劍心目光微垂,嫣然一笑,仿佛雪地上燃燒著的一團紅梅。只是長長的衣袖里,拳頭攥的緊緊。
方劍心,云笙,你們還是走到一起去了么?也好,正好給我一個理由,可以全心的去恨你們。那樣,我的心,才不會搖擺,才不會痛吧?
方晴嘴角笑意幽深,還是放不下嗎?方劍心,你的笑容雖然明艷,可躲閃的目光還是告訴我,你不甘心呢!
這樣才對。自從拜入天音閣,你就太平靜了。
可是,你若不主動來招惹我,我怎么好名正言順的復仇呢?
放不下他嗎?我會好好提醒你,不要忘了他的,我的好妹妹。
清月沒有留意這邊的風起云涌,徑直走到葉聰他們身邊。青衣的葉清微,嬌嬌女葉若、桃花眼葉朗、體修葉輝都在。幾人互相問候了平安,卻沒有提及當天發(fā)生的事情,顯然都被家里叮囑過。此時見對方無事,心底不約而同的松了一口氣。
清月有些心不在焉,藏在袖子里的手輕輕握了握,仿佛上面還殘存著昨日的溫度。昨夜,葉清宸明明什么也沒說,什么都沒解釋,可自己居然就心甘情愿的放下了擔憂,許下了承諾。
她不以為,自己一個披著蘿莉皮的成年人,對葉清宸有非分之想。那個人太完美,太理智,仿佛一尊神像,執(zhí)棋在手,談笑間,黑白掩映,縱橫捭闔。血染江山,管什么誰對誰錯!
清月自忖,她沒有足夠的膽子去肖想那樣一個完美的沒有瑕疵的人。她只是,想把他當成一個可以讓自己放心的親人。
不把感情當成籌碼,不拿至親作兒戲,這是她的原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