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翠花是個老實的女人，從上到下一根筋的。剛剛來到莫老人這里，她對孤雪特別好，甚至好過對芽兒。她怕。她怕要是她對孤雪不好，清河村的人會把她趕走。畢竟，她是從瘟疫村里出來的人，不管去到哪里，都有生命危險。芽兒本來就恨孤雪，看到親娘對孤雪好過對自己，對孤雪的恨意更加濃重起來。她甚至有時候做夢的時候，都希望孤雪可以掉到湄水里淹死。
日子仍然平靜。林花覆上春花，燕子枝頭春意喧，不知不覺間翠花和芽兒已經(jīng)來到清河村半年多了。這半年中，孤雪仍然試圖和芽兒成為好朋友，但是芽兒對她時冷時熱，有時候?qū)λ玫牟恍?，有時候又會用那種讓她覺得膽戰(zhàn)心驚的目光瞅著她。
孤雪仍舊是和爺爺最親的，沒事的時候，她就喜歡坐在爺爺?shù)亩纱希牋敔敶档炎?，有時候聽得歡喜了，她也跟著哼上幾句。芽兒最多的時候，則是一個人坐在蘆葦蕩中，雙手捧著臉發(fā)呆。
她的心里，越來越不能忍受孤雪的存在了。
這日是孤雪的生日，莫老人把八年前撿到孤雪的那個日子當(dāng)成是孤雪的生日的。莫老人擺渡的別人過河的時候，順道去鎮(zhèn)上給孤雪買了一身碎花衣裳，扯了兩條紅頭繩，還買了兩個棉花糖。往年的時候，每到這一天，莫老人都會去給孤雪買很多吃的東西。不過而今他覺得孤雪慢慢長大，對衣裳和頭繩會更中意一些。
傍晚的時候，翠花做了一桌子菜，有魚，還有莫老人去鎮(zhèn)上割的豬肉，還有過年才可以吃到一次的白米飯。
芽兒見到擺了一桌子的好吃的，還以為是什么節(jié)日。直到老人拿出買給孤雪的東西，芽兒才知道，原來是為了給孤雪過生日才這么鋪張的。她心里的恨意，簡直是不打一處來。她直恨不得立刻把孤雪掐死。
孤雪沉浸在歡喜之中，完全不知道芽兒此時心里的想法。莫老人把新衣裳、紅頭繩和棉花糖遞給她的時候，她實在是太開心啦。去年芽兒姐姐剛來的時候，爺爺去給她扯了一身新衣裳，但是自個兒沒有，孤雪常常覺著自己不夠好看?，F(xiàn)在自己有了更新的衣裳，豈不是可以更好看么？
孤雪正高興，不經(jīng)意間一回頭，卻看見芽兒姐姐冷著臉。她忙把手里的棉花糖分了一個給芽兒，又把紅頭繩遞給芽兒一根。莫老人這才覺得，也應(yīng)該給芽兒買一份兒。他對孤雪說：“孤雪，棉花糖給芽兒姐姐一個，頭繩你自己留著吧。我趕明兒再去鎮(zhèn)上給芽兒也買兩根?！?p> 孤雪瞅了芽兒一眼，搖搖頭說：“爺爺，我把一根剪成兩段，可以扎兩個小辮。給芽兒姐姐一根吧?！?p> 芽兒的臉色，簡直是難看極了。她接過孤雪遞過來的棉花糖和紅頭繩，先用剪刀把紅頭繩剪成一段一段的，又把棉花糖放在腳底下用力的踩個稀巴爛。
孤雪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只是覺得心里很委屈，忍不住張開嘴哇哇大哭起來。
莫老人也有些急了，畢竟是孤雪的生日。芽兒就是和孤雪生氣，也不該選擇這個日子。莫老人忙安慰孤雪。
楊翠花一看女兒闖禍，也有些害怕。她怕莫老人把她和芽兒趕走。她就忙逼著芽兒給孤雪道歉。
芽兒就是不聽她娘的，她狠狠說道：“我為什么要給她道歉？我又不是乞丐，不需要她施舍！她不是說把東西送給我了么？既然送給我，我就有處理的權(quán)利！既然裝大方，就不要在這里哭哭啼啼的假可憐！要我給她道歉，沒門！”芽兒的話說得斬釘截鐵，孤雪聽到后，更加覺得委屈，哭得更兇了。
楊翠花又急又氣又怕，她情急之下，就甩了芽兒一個耳光。耳光打下去后，清脆的一聲響，不單是孤雪聽了，止住了哭聲，臉上帶著淚珠兒，看著她和芽兒，就是她自己，也有些愣住了。因為從芽兒小到現(xiàn)在，她從來沒有動過芽兒一個指頭。
芽兒卻一滴眼淚也沒有，她指著她娘，圓睜著眼睛，說道：“你居然打我！你居然打我！你居然為了這個小丫頭打我！你到底還是不是我娘！”芽兒說這些話的時候，很有些歇斯底里，她已經(jīng)十一歲了，什么事情也都懂得。她說完，又指著孤雪恨恨喊道：“莫孤雪，我會讓你付出代價的，你走著瞧！”孤雪卻是什么也有些懵懂，她被芽兒一吼，嚇得又嗚嗚咽咽哭了起來。
莫老人嘆口氣，繼續(xù)安慰著孤雪。好不容易，把孤雪哄的破涕為笑。他又對楊翠花說：“你出去看看芽兒吧，這么晚了，別出什么叉子才好。”楊翠花說道：“這孩子太不懂事啦。不用理會她，她愛怎么樣就怎么樣吧。”
話雖然是這么說，楊翠花到底還是有些擔(dān)心。過了沒有多久，天色暗淡了下來，她就有些坐不住。和莫老人說了聲，就跑出去找芽兒。過了好一會兒，她又跑了回來，哭哭啼啼地和莫老人說道：“芽兒她......芽兒她找不到啦?！?p> 莫老人一聽，也有些擔(dān)心，問道：“你找了哪些地方？”
楊翠花說道：“這蘆葦蕩附近都找了，就是沒有找到?！?p> 老人嘆口氣，說道：“那我們再出去找找。說不定芽兒生氣，一個人跑到村子里面去了呢?！蹦先说倪@小木屋，離著村子還有一段距離，不過也不遠。
莫老人和楊翠花跑出去找，孤雪一個人坐在小木屋里，心里忽然有一種說不出的孤單和害怕，這種感覺，是她以前從來沒有過的。
過了半個多時辰，莫老人和楊翠花才回來，但是并沒有見著芽兒的影子。孤雪忙迎上去，問道：“爺爺，芽兒姐姐呢？”
莫老人搖搖頭，說道：“還沒有找到?！睏畲浠ň统槌榇畲畹目蘖似饋?。
莫老人安慰她道：“你別哭，我去村里找村長發(fā)動村里的小伙子去山里找。”湄水的邊上就是山，要是芽兒沒有找到的話，自然就是跑到山里去了。莫老人說完，囑咐了孤雪兩聲，就出去找村長去了。
楊翠花不禁害怕起來，因為她曾經(jīng)聽人說，有人在山里見到過野狼。個子比大狼狗還大很多，一會兒就把一整個的兔子吃的干干凈凈。
孤雪看翠花哭個不停，怯怯走上前去，小聲說道：“翠花媽媽，我以后再也不和芽兒姐姐吵架啦。我不管有什么好東西，都給她?！?p> 翠花看著孤雪，氣就不打一出來。她惡狠狠的瞪了孤雪一眼，幾乎想伸出手來打孤雪，但是畢竟心里還是忌憚她爺爺，就沒有動手打她。孤雪卻嚇的身子一縮，躲到門后不敢出來了。
過了沒多久，莫老人就回來了。孤雪見了爺爺，就好像見了救星，忙撲到他身上去了。莫老人見孤雪這般反應(yīng)，他看了翠花一眼，心里已經(jīng)明白了些什么。
莫老人對翠花說道：“村長已經(jīng)找了一撥人去山里尋找啦，你也不必太擔(dān)心?！贝浠c頭答應(yīng)著，卻仍是哭個不停。
過了莫約有一個時辰，忽然聽到小木屋外面人生喧嚷，翠花搶先去開了門。果然是幾個打著燈籠的小伙子，抱著芽兒回來了。
芽兒昏過去了，臉上有一道很重的傷痕，正在不停的淌著血。
翠花見了，立刻撲了上去，大喊道：“我的芽兒——”
有個年青人和莫老人說道：“莫爺爺，芽兒是在山腳上找到的。她好像是不小心從哪里摔下來，昏過去啦，臉上碰到鋒利的石頭渣子上，就淌血啦。應(yīng)該沒有什么大礙?！?p> 莫老人也有些擔(dān)心，他說道：“小虎子，你劃著我的渡船，去鎮(zhèn)上請個大夫來給芽兒瞧瞧吧。”
那年青人有些為難，說道：“鎮(zhèn)上的大夫，哪里是我們這些窮鄉(xiāng)僻壤的人可以請來的。我們就是抱著芽兒去啦，大半夜的他們也不肯給我們看病的。他們的眼里只有達官貴人，哪有我們這種窮人?！?p> 莫老人的神色有些黯然，他知道年青人說的是真話。鎮(zhèn)上一共有三個大夫，個個都是勢利眼。對達官顯宦趨之若鶩，對窮苦人家嗤之以鼻。村里有好幾個人都是因為他們不肯來村里治病，把人送去鎮(zhèn)上他們又嫌天色晚了不肯給看，耽誤了醫(yī)治時間不治而亡的。所以就是把芽兒送到鎮(zhèn)上去，他們也不會給醫(yī)治。
小虎子說道：“莫爺爺，芽兒的傷，也不是很重。用一些苦青菜搗碎，取汁水給她止血吧。”
苦青菜汁水止血，這是村里一種古老的療傷法子。多少年來，村里的人都用這種法子止血，百試不爽。
莫老人點點頭，小虎子就帶著另外幾個人去山腳拔了一些苦青菜，到湄水里洗干凈，送到莫老人的小木屋里來。莫老人忙把苦青菜搗碎了，取汁水涂到芽兒的臉上。鮮血很快止住了。過了沒多久，芽兒的呼吸也均勻起來。翠花和莫老人的心，這才放下了。
小虎子他們告辭，莫老人對他們千恩萬謝，送他們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