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不可思議的君主

　　　　眾人耳熱酒酣之際，斥候來報，發(fā)現(xiàn)金軍蹤跡，距離大營六十里，不過他們沒有扎營，只是就地休息。

　　金狗不死心，還要報復(fù)？李虎隨即否定了這個猜測。粘罕和兀術(shù)不知道自己真正的實力，即使暴跳如雷也不敢率疲憊之師前來攻擊，不過凡事小心，金人如狼，不死不休，不要一時大意，陰溝里翻了船。自己只有八九千人馬，看押著成群成群的俘虜，還有十幾萬混飯吃的，大家連日奔波，精疲力竭，早已睡死，假如這時候金軍跑來偷襲，那就全完了，前功盡棄。

　　李虎酒也不喝了，叫大家都回去，馬軍再辛苦一點，分成幾隊輪番在周圍十里巡視，千萬不能讓金狗撿了便宜。

　　眾將現(xiàn)在都清楚了，心里也有些嘀咕，紛紛把嘴一抹，該干啥干啥去了。

　　李虎拄著棍子，在幾個鐵衛(wèi)的攙扶下去后帳休息，結(jié)果地方讓羅思南占了。小姑娘早睡熟了，被褥都沒蓋。李虎把被子給她蓋好，想想深秋了，夜寒，又讓方進(jìn)找了件皮裘蓋在被子上，這才出來。

　　沒地方睡，只好在前帳將就一下了，心里埋怨啦，我這命苦啊，好不容易快有媳婦了，結(jié)果這母大蟲不但不伺侯自己，反而還要自己伺侯她，這丫頭沒心沒肺又沒腦，脾氣還特別大，我這娶的到底是奶奶還是媳婦?。?p>　?。?p>　　黃涉、柴進(jìn)各自抱著一大卷東西進(jìn)來了，后面還跟著幾個扈從，肩挑背扛的，地圖卷宗書籍一大堆。

　　“哎哎，干什么？”李虎頭都大了，“我兩天兩夜沒睡了，腳也不方便，你們就發(fā)發(fā)善心，讓我睡一下吧?！?p>　　“今夜還是不睡好，免得出事?！秉S涉笑道，“總帥，趁著今夜有時間，我們是不是好好談?wù)?？?p>　　天黑的時候，李虎說，過幾天再談，他哪里等得及，拽著柴云就來了。李虎無奈，沒辦法，這兩位都是人才，將來自己要想過得舒服，還得倚重他們，不能讓他們輕視了自己，更不能讓他們認(rèn)為自己是個目光短淺胸?zé)o大志的人。良禽擇木而棲，你這個木如果是朽木，不可雕，人家還跟著你混個屁啊。

　　李虎請他們坐下，指著一大堆圖卷問道：“這是馬哥的東西？”

　　“這些都是很重要的軍事地圖。”黃涉說道，“還有各道州的兵力、防御等等情況，都是機密卷宗，有了這些東西，將來的仗就好打了。”

　　“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嘛。”柴云的臉色看上去非常差，眼神也很晦澀，“總帥想在上京道立足，這些東西必不可少?！?p>　　“上京道雖然地域遼闊，但太窮了，人口又太少，尤其漢人少，所以我們根本不可能在上京道立足?！崩罨⑿π?，伸手指指案幾對面，請兩人坐下，“如今我把金人得罪了，左邊是狼，右邊是虎，這是一塊死地，我還不想死，所以我打算南下。”

　　南下？黃涉和柴云互相看看，都很驚訝。

　　南下就是中京道，如今遼金正在那里爭戰(zhàn)，雙方屯駐大軍，義軍若是南下，生存非常艱難。再南下，就是南京道，也就是幽燕，漢人集中之地，也是遼國最富裕的道州，如今遼國皇帝的宮帳也在那里，南京成了皇都所在，遼國的精銳軍隊都在那里。義軍是若南下，不但有關(guān)隘之阻，更有如狼似虎的敵人，生存更是一個大難題，搞得不好就是敗亡之禍，灰飛煙滅啊。

　　“兩位有什么看法？”李虎問。

　　黃涉沉吟不語。柴云則打開地圖，鋪在地上。方進(jìn)把案幾挪開，拿來兩個燭臺點上，放在地圖旁邊。

　　“若從當(dāng)前形勢來看，上京道更適合義軍發(fā)展?！秉S涉說道。

　　李虎轉(zhuǎn)目望向柴云。以眼界來說，出身世家大族的柴云顯然更開闊。現(xiàn)在李虎有些得意，從得知他是樞密直學(xué)士柴士誼的兒子開始，自己就處心積慮要留下他，這個人就是寶啊，即使放在身邊做俘虜也是大有作用。慶幸的是，自己成功了。人都有弱點，像柴云這種人弱點更多，只要針對他的弱點下手，不怕他不上鉤。

　　“從長遠(yuǎn)來看，南下幽燕是最好的選擇?！辈裨普f了一句空話，但也是大實話。

　?。?p>　　李虎笑著點點頭，把自己打算南下打地盤的事說了一下。

　　上京道、中京道、南京道，加上金人的東京道，仔細(xì)權(quán)衡，從目前形勢來分析，無疑上京道最有利于義軍生存。當(dāng)初羅青漢要北上大山會盟，顯然也有在上京道發(fā)展的想法，但是你們所知道的當(dāng)前形勢只是整個遼東形勢的一部分，是你們眼睛可以看到的部分，還有你們眼睛看不到的部分。

　　黃涉和柴云聽不懂，凝神望著李虎。

　　“大宋使者已經(jīng)到達(dá)黃龍府，正在與女真人商量聯(lián)手攻遼的事。”

　　平地響驚雷。兩人愣了半天，沒反應(yīng)過來。真的假的？

　　換作是昨天，李虎講這話，兩人肯定嗤之以鼻。今天不一樣，今天李虎以一場近乎奇跡般的勝利確立了不可動搖的地位，這種人嘴里講出來的話，不可能是胡扯，但這也太不可思議了。

　　大宋很強大，有幾百萬軍隊，而且和遼國有非常穩(wěn)定的百年盟約。金國呢？立國三年，蠻荒小國，窮山惡水，人口財賦軍隊都很少，實力不值一提，目前它在戰(zhàn)場上雖然節(jié)節(jié)勝利，但只待遼國內(nèi)部穩(wěn)定，國策修正，金國就岌岌可危了，而遼國依舊很強悍，兩百多年的“駱駝”，就算瘦死也比馬大，遠(yuǎn)沒有到敗亡的地步。

　　此刻大宋主動盟約金國，聯(lián)金攻遼，的確匪夷所思。只要是正常人，都不會想出這等大悖常理的計策，除非是瘋子，而大宋當(dāng)今皇帝風(fēng)liu倜儻，才華出眾，尤其那一手字，更是天下一絕，這樣的皇帝會想出這種自毀根基之策？

　　要知道，宋遼能保持一百多年的和平，能有今天的繁榮昌盛，都是因為這個盟約，撕毀了這個盟約，等于挑起戰(zhàn)爭，而戰(zhàn)爭意味著什么？戰(zhàn)爭雖然可以血洗恥辱，可以開疆拓土，但也同樣會引發(fā)災(zāi)難，甚至導(dǎo)致國破家亡。如果此事是真的，大宋皇帝未免太輕率了，他寧愿和一個蠻荒小國結(jié)盟，攻打百年盟友，讓兩國陷入血腥戰(zhàn)爭，而置千千萬萬的黎民百姓于不顧，置王朝的道義與誠信于不顧，置國祚安危于不顧，這樣的君主未免太不可思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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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真萬確？”柴云問道。

　　“大宋的使者是我送到金國的，大宋皇帝的國書也曾在我手上放了一個多時辰?！崩罨⑼S涉說道，“前幾天，我們和金人談判時，那個叫馬擴(kuò)的就是大宋使者之一?！?p>　　黃涉傻掉了。這個豬頭是神還是人？他怎么和大宋扯上了關(guān)系？他怎么會知道這么機密的事？大宋皇帝的國書怎會在他手上？這人太神奇，太神秘，太可怕了，不過現(xiàn)在不是探究總帥秘密的時候，而是商討義軍未來，這才是最重要的。宋金結(jié)盟，聯(lián)手攻遼，整個遼東的形勢迅即改變，這對遼東義軍來說，即是發(fā)展的機遇，也是生存的挑戰(zhàn)。

　　“此事遼國的皇帝知道嗎？”柴云又問。

　　這個李虎也不確定。耶律大石拿到國書后，遼金不但沒有開戰(zhàn)，他自己反而被解職了，所以這份國書是否送到了皇帝手上，很難說，不過，大石既然愿意以一千匹戰(zhàn)馬買這份國書，可見此事對遼國來說何等重要，想來大石絕不會拿國祚開玩笑，應(yīng)該給皇帝看了。

　　李虎點了點頭。

　　李虎這頭一點，黃涉和柴云駭然變色，幾乎同時叫道：“即刻南下?！?p>　　李虎嚇了一跳，搞什么嘛，這么緊張干什么？龍化城失陷，野牛原大敗，遼金肯定要翻臉，這時候當(dāng)然待在上京道安全了。等到遼金兩國打累了，我們再找機會南下，現(xiàn)在遼金兩軍把我們南下的路全部堵住了，想南下也走不了啊。

　　“總帥，事情可能和你想像的不一樣?！秉S涉的骷髏臉十分難看，“遼金兩軍可能因此議和，聯(lián)手打你?！?p>　　啊？李虎有些暈乎，“按你這么說，我的反間計豈不白用了？遼國的皇帝是豬??？宋金要結(jié)盟，要打他了，他還傻里吧唧的來打我，他應(yīng)該去打金狗才對?！?p>　　“總帥，你說對了，那個皇帝不僅傻，還自以為是，是個自以為的傻子，所以他寧愿和金人議和，也要先把你滅了。”柴云苦笑道。

　　李虎也緊張了，不會吧？還有這樣的事？老子打了幾場勝仗，不但沒把形勢打好，反而越打越更惡劣，這還有沒有天理??？“現(xiàn)在南下機會不好，不合適，剛才你們不也說了嘛，南下可能敗亡啊?！?p>　　“但留在上京道肯定敗亡，南下反而還有一線生機?！秉S涉顯得很無奈，和柴云詳細(xì)解釋給李虎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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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虎總算聽明白了，搞了半天，自己只聽了馬擴(kuò)那小子的話，沒有聽遼人的話。雙方角度不同，立場不同，對聯(lián)金攻遼的看法也完全不同。

　　大宋皇帝太輕率，對撕毀百年盟約的后果考慮太少，大概國力太強了，忘記了居安思危這句話，有些目空一切，有心要干一番大事業(yè)了，而遼國皇帝和金國皇帝聽到這消息后，怎么想？你大宋是只大老虎，養(yǎng)精蓄銳了一百多年，這下要出籠了，我們生死難料啊。怎么對付？議和啊。如此一來，遼人可全力應(yīng)付宋人，而金人也滿足了，可以在遼東好好發(fā)展了。兩個人一議和，宋人傻眼了，一番心思白費了，只好作罷。

　　所以說，大宋皇帝的這個策略正好幫了金人的忙，出現(xiàn)的太及時了，對他自己卻一點好處也沒有，反而丟了泱泱大國的面子。

　　宋遼金三國一旦偃旗息鼓，遼東義軍隨即成為眾矢之的，金遼正好聯(lián)手攻擊。

　　本來遼人還不太愿意議和，因為遼人瞧不起金人，雖然遼人在戰(zhàn)場上屢戰(zhàn)屢敗，但他們還有江山，還有軍隊，還有錢財，還有足夠摧毀金人的力量，所以遼人想打金人。誰知，偏偏這時候義軍冒出來了，假如任由義軍占據(jù)了上京道，那遼國的敵人就更多了，搶他江山的人也更多了。

　　義軍和金人相比，義軍實力弱，不打義軍還打誰？

　　“所以，野牛原一仗結(jié)束后，遼金議和馬上就會有突破，遼軍會大量北上，我們將陷入包圍?！秉S涉最后總結(jié)道，“總帥，要盡快南下，沒有機會就創(chuàng)造機會，千萬不能等啊。”

　　李虎心里冰涼冰涼的，打了勝仗之后的喜悅和成就感霎時煙消云散，身體更是連打了幾個冷戰(zhàn)。直娘賊，老子還以為占了金人的便宜，誰知不但沒占到便宜，還幫了他們的忙。

　　李虎心情大壞，忿忿不平。狗娘養(yǎng)的馬擴(kuò)，你白癡??？這么重要的事也不對我說?，F(xiàn)今我在這里努力破壞遼金議和，你他娘的卻在那里幫倒忙，你是不是存心和老子過不去??？

　?。?p>　?。?p>　　注釋：

　　所謂“宮帳”，“宮”指斡魯朵，亦稱宮分、宮衛(wèi)；“帳”指遼內(nèi)四部族（包括遙輦九帳、橫帳三父房和國舅五房），亦稱帳分、帳族。不過在當(dāng)時的漢文文獻(xiàn)中，這兩個概念的區(qū)分并不嚴(yán)格，常常可以通用。

　　遼國實施斡魯朵制，皇帝的宮帳四季遷徙，但基本上在五京大城，五京是政治經(jīng)濟(jì)中心，皇帝和宮帳到哪，哪里就是遼國的政治中樞，沒有嚴(yán)格意義上的京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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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斡魯朵制：斡魯朵或斡耳朵，為突厥－蒙古語的音譯，意思是宮帳或?qū)m殿。契丹為游牧民族，其君長習(xí)于帳居野處，以車馬為家，隨時遷徙，無城廓溝池宮室之固。遼朝皇帝各有自己的斡魯朵，并有直屬的軍隊、民戶、奴隸和州縣，構(gòu)成獨立的經(jīng)濟(jì)軍事單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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