肴山之險,并不在山高,而在山勢。
巍巍大山聳立,山體陡峭,直上直下,幾乎沒有緩沖的弧度。
此刻,馬兒正往崖邊狂奔,如被斧劈的懸崖深不見底,猶如一張黝黑的巨口,等著吞噬他們。
寧遠的手被韁繩勒出了血痕,馬依然停不下來,他再次回頭大喊,
“主子,要到崖邊了,趕緊下車啊!”
季易一直閉著眼睛,聽到寧遠的聲音才緩緩睜開眼,余光中的趙玫,已經(jīng)從后壁被顛到他旁邊,她緊貼著車底趴著,微微皺眉,卻不見一絲驚慌。
車簾隨著劇烈的顛簸而晃動,每一次揚起時,趙玫都能透過掀起的縫隙看到飛速后移的路面,以及越來越近的崖邊。
“主子!”
寧遠還在外面催促,季易沖著趙玫淡淡一笑,便掀簾而出。
簾子被迅速掀起又垂落,繼續(xù)隨著車體的顛簸而抖索。她能看到那軾板之上,多了赭色的衣角,不知為什么,心安了許多。
季易出來站在軾板上,寧遠一見是他,滿臉狂喜,冷不防季易扣上他的腰帶,提起他一推……
“主子你!”
他驚疑的喊了一聲,話音未落,就被扔下了馬車,待他就勢一滾之后,已經(jīng)被遠遠的拋在后面了。
此時,馬車距離崖邊已不到三丈……
趙玫在車廂里,恨不得把手鐲盯出一個窟窿來。
車外,季易不慌不忙的跳上了馬背,他立在馬背上,扯起韁繩全力傾向左側,隨著他一聲暴喝,生生扳轉了馬的方向,馬又向著便道奔去,而趙玫所在的馬車,在原地打了個轉,車廂沿著懸崖甩過,車輪將將擦過崖邊,軋出一道驚險的轍痕……
眾人無不倒抽了口冷氣,唯有車里的趙玫不知,某人剛剛表演了精彩絕倫的馬技,稍有差池她就會掉落懸崖車毀人亡。
她只是感覺到立于馬上的季易,渾身的氣勢漸漸不一樣了。
幾秒之后,他從馬背上倒飛而起,同時寬袖一揮,原本發(fā)狂的馬身體猛的一滯,轟然倒下、七竅流血而亡……
馬已死,馬車卻隨著慣性前沖,季易正好落在車轅上,沉力壓下車轅,車尾翹起,馬車這才終于停了下來。
趙玫抵在車廂門口的門擋上,從被風吹起的車簾的縫隙中看著季易。
此刻日光正毒,火辣的陽光照在那一身赭色長袍的男子身上似乎也變得冰涼,他冷厲的眼中仍殘存著狂傲的殺意,有那么一刻,趙玫以為自己身處淋漓的戰(zhàn)場,他是那所向披靡的殺將,盡情釋放著毀天滅地的殺氣,他身后是戰(zhàn)死的馬,他卻只看向前方,滿臉是對殺戮的渴望。
這時,從人群中飛射而出的兩條人影也正好趕到,一左一右立于車門兩側,季易揚了揚眉,
“竟驚動二位前來,本侯真是榮幸,不過,二位來晚了……”
話是對尚若恒和叔溫則所說,他卻定定看著馬車,眼中帶著深意。
從趙玫的位置看出去,兩側的人剛好被擋住,她并不知道來者是誰,其中一個可能是尚若恒,但是另一人是誰?能與尚若恒并稱“二位”,身份必定不俗。她正納悶著,車外便響起叔溫則的聲音,
“小侄叔溫則向叔父請安!剛剛驚險一刻,小侄不由自主而來,見叔父安好,小侄深感欣慰。”
趙玫撇撇嘴,想起了曾經(jīng)那個柳溫則,卻聽得車外的叔溫則話鋒一轉:
“……只是叔父明明棄車便可,何苦費心費力還不惜毒殺寶馬,難道這車內(nèi)另有其人,令叔父傾力保護?”
不等季易回答,叔溫則便伸手要掀車簾,季易不動聲色的跳下車轅,腳尖一勾,車轅抬起,兩輪的馬車便像蹺蹺板一般,車頭翹了起來,車尾沉了下去。
原本伸手可及的車簾高了很多,叔溫則的手凝固在空中,他卻并沒收回,只笑著看向季易,氣氛變得緊張又壓抑。
尚若恒并不在意二人,他覺得趙玫就在車里,他只擔心她的安危。卻突聽咚的一聲,然后是一聲悶響,
“不好!”
他緊喊一聲立馬越過馬車閃到崖邊,卻正好看見趙玫軟軟的滑出后壁大開的車廂,掉了下去……
隨著他的喊聲,另外兩人也齊齊來到崖邊,亦看見趙玫掉落的一幕,然而三秒之后,躍下懸崖的只有季易一人……
叔溫則并沒有動,他看著那個黑丑的小廝,眼中閃過一絲失望一絲疑惑,便按下不動。
尚若恒是沒能動,他正欲跳下,便被后面趕來的伯子銳給扣住,他一愣,憤怒的看向伯子銳,后者滿臉嚴肅的搖頭,趁他不備點了他的穴道,完全不顧他肯不得殺了自己的眼神,把他扛回車隊。
而又一次經(jīng)歷自由落體的趙玫,心里已經(jīng)將季易的祖上依次問候過了。
這輛被改造過的馬車,除了偽裝成后壁的簾幕,還有用力就能推開的活動后壁,以便于從車內(nèi)逃脫。這巧妙的設計卻成為趙玫的陷阱,車頭突然翹起,她毫無準備的從車前滾向后壁,巨大的慣性和沖力撞開后壁,于是她成功的“逃脫”了馬車,落入深淵的懷抱。
此刻,她看著幾乎沒有猶豫就從崖邊跳下的季易,完全沒有好臉色。
季易縱身一跳,當風從耳中灌入的時候,他才猛然醒神。
那一刻,看著她墜落,他頭腦一片空白,心里只有一個聲音:要救她!
而現(xiàn)在,他看著一臉怒氣的趙玫哭笑不得,臉上浮起一絲笑容,如果救不了,一起死了也不錯……
“笨蛋,手鐲!”
趙玫扯著嗓子喊出一聲,季易正好落到與她相隔一米的距離,二人相對著,季易對著手鐲喊了聲:“解!”
手鐲漸漸變大,脫離趙玫的手,回到季易手中。
趙玫閉上眼,深吸一口氣,身體在漸漸恢復,她能感覺到力量在一點點積蓄,但是遠遠不夠。
恢復不能一蹴而就,但是懸崖卻不會無止境的落下去。
雖然不能立馬運起靈力,但是身體能動了。她趕緊抓緊季易的袍角,不管怎么樣,得拉個墊背的!
季易注意到她的小動作,好笑的同時也想到了恢復的速度問題,于是一甩袖,一把精致的袖劍滑落入手,他拔出刀鞘一揮,短劍變長劍。
他身體在空中一翻便到了趙玫下方,一手摟住趙玫,一手把劍刺向崖壁,寶劍削鐵如泥,卻只將崖壁劃出一道裂痕,他們根本來不及詫異巖壁的堅硬,只感覺到下降的速度越來越快,身下突然起了一片白霧,什么都看不清楚,一陣濕寒的氣息襲來,趙玫感覺到肩上的手一緊,她正想嗤笑季易“后悔了吧”,話還沒出口,卻只聽得他低沉的聲音,
“別怕,有我?!?p> 趙玫一愣,同樣的話待月也說過,在她被蛇群圍堵的時候,他如天神般降臨,她撲進他的懷里,他說了這樣的話。
可是明明是同樣的話,為何令當時的她倍覺溫暖,此刻卻讓她覺得一陣悵然……
她還來不及細想,便聽得季易在耳旁說道,“抓緊我!”
然后噗通一聲,他們落進了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