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一,梵水畔,偌大的霧茗園被包了下來,寶馬香車從霧茗園門口直排到了扶舟道街尾。不用說,如此盛況全因著洗劍閣閣主楚笑幽。
園門前,玄機樓的劉管事正忙碌登記著來人姓名家世,將應(yīng)選者隨從與圍觀者一律擋在門外。笑幽沒有限定什么規(guī)則,她的規(guī)則只有一條,謝絕皇族,因此,應(yīng)選者可謂三教九流,好在多數(shù)人迫于洗劍閣的名頭壓力,都較有自知之明,若非世家子弟,便是江湖上小有名頭者,只是,黑道白道俱全,官宦大族也多有來湊熱鬧的。
葉離的車架??吭诼愤?,他并不急著下來,挑起簾子,瞧著周圍爭先恐后的人,玩味一笑,正在此時,遠處一輛馬車風(fēng)馳電掣般駛來,且不論車內(nèi)坐著怎樣的人,單就四匹拉車的馬就已讓人眼前一亮,四匹馬形同孿生,高矮肥瘦一般均勻,毛色純黑,通體如緞,鼻似紅碳,四蹄矯健踏地生風(fēng),再配以金帶綁縛,端得是神駿無比。
只見駕車人對這邊的喧鬧視若無睹,馬車毫無減速的意思,直沖過來,等候入園的人群大驚下四散開來,讓出一片空地。眼看馬兒就要撞上自始至終未移動一寸,只是冷看著駕車人的劉管事,旁邊圍觀者或有驚呼的,或已手握暗器準(zhǔn)備擊斃黑馬的,都在駕車人一聲尖利的呼哨下安靜下來,四匹馬兒如被點穴般登時立在原地,奇怪的是,驟然停車的沖力并沒將車甩出去,眾人不約而同屏息靜觀,車門半開,紫袍銀冠的年輕公子飄然落地,身法之快,讓人看不清他究竟怎樣站在車外的。來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當(dāng)大伙注意到紫衣公子容貌,人群中引出一陣低低的騷動。
葉離眼睛微微瞇起,他最擔(dān)心的還是發(fā)生了……云意初果然不會放手。他一縱落地,依舊是白衣飄飄,似是不染半點人間俗塵。他抱拳向紫衣公子一禮道:“云兄,我們又見面了?!?p> 一紫一白兩道身影漸漸靠近,一個微笑如三月春風(fēng)暖,一個冰寒如臘月漫天雪。誰都感覺得到,二人間氣壓低得讓人喘不過氣。許多人原本還信心滿滿,抱著勉力一搏的心態(tài),但見到二人時,心情都驟然降至冰點,有這樣的人物在,他們必是無望了。
云意初冷視著葉離,似笑非笑,他的眼神讓葉離一陣陣不舒服。云意初淺淺頷首,算是還禮,接著一言不發(fā)轉(zhuǎn)頭看向劉管事,劉管事打量云意初片刻道:“這位公子請先在名冊登記,敢問公子名姓?!?p> “云意初?!?p> 葉離站在云意初身后,拋出淡淡一句:“瑞王殿下身為皇族,似乎違了規(guī)矩?!?p> 劉管事落筆的手微微一頓道:“原來是羽國瑞王殿下,恕罪,閣主此試謝絕皇族。瑞王請回?!?p> 云意初凝視著劉管事,“誰說我以皇族身份前來,難道說一派之主也不許入內(nèi)?”
劉管事職業(yè)病難改,當(dāng)即打探到:“喔?不知瑞王殿下接管了哪門哪派?”
“獨門獨派!坐落于羽國上津城內(nèi)上十二坊,玄顰道。”
劉管事唇角微顫,獨門獨派?沒聽說過??煽丛埔獬跻荒樌渖朦c不像在說笑,他陷入兩難境地。堅持道:“即便這樣,依舊難改您皇族身份?!?p> 云意初眸色愈冷,他袍擺一振,轉(zhuǎn)身面對眾人道:“那今日誰都別想進去?!?p> 一句話引了眾怒,一個沉不住氣的已經(jīng)合身撲了上來,口中叫罵著:“管你什么王,敢擋小爺?shù)牡纼?!?p> 這位嘴上威風(fēng),手底下卻沒什么真功夫,就在他還沒近得云意初三米內(nèi),不知哪里飛來一枚暗器,直穿透他胸膛,他難以置信地看著胸口處一指大小的血洞,下一秒已倒在階下,吐血斃命。
眾人眼見那人斷氣,緊張地望向四周,方才云意初并未出手,那么只有一個可能,這里早有人埋伏在暗處。他們雖氣,卻也不敢貿(mào)貿(mào)然上前。
云意初堵在門前,紋絲不動,大有上前者死的架勢。
劉管事見頃刻間已鬧出人命,一陣頭疼,不得不重新思考應(yīng)對方式。且不論云意初的背景和武功,單就今天的日子也不宜見血。三國皇室一直以來都以默許的姿態(tài)容忍且利用著洗劍閣的存在,如今與云意初正面沖突并非上策,并且,云意初沒有強闖,意思很清楚,他不愿與洗劍閣為難,只想應(yīng)試而已??稍柿怂M去,閣主必定怪罪。不允,這位瑞王顯然不會善罷甘休,他不進,誰都進不得,招親還怎么繼續(xù)。再看云意初一副氣定神閑,運籌帷幄的氣度,必是有備而來,若己方首先發(fā)難,今日這喜事,轉(zhuǎn)眼間可能就變?yōu)榈準(zhǔn)隆?p> 劉管事又將云意初從頭到腳打量一遍,被打量的人,落落大方地站在那里,毫不介意。他眼中不掩贊嘆,也只有這般人才,才配得上他們閣主,或許,不請自來的云意初是閣主的緣分也未可知。劉管事心下微動,暗道一句:事有權(quán)宜,總之讓招親得以順利進行為先。
劉管事又看了看此刻已經(jīng)再次聚攏上來的人群,一咬牙,飛筆而書:云意初,獨門獨派幫主。
“云公子即是以江湖身份而來,請?!?p> 云意初沖他點了點頭道:“多謝?!眰?cè)身收了殺意,轉(zhuǎn)頭看向葉離。
葉離沒想到玄機樓的管事就這樣輕易的放了行,許是怕招親被擾吧,心下雖有不甘,但洗劍閣的人都沒說什么,他也沒了阻攔的立場。爭便爭,誰會怕了誰不成?他上前溫和一禮道:“在下戈兀山莊葉離。”
云意初得了準(zhǔn)許,卻沒有先行,似乎是在等葉離,聽葉離報上名號,涼涼道:“葉熒惑好魄力,連兒子都賣了?!?p> 葉離聽到他直呼其父名諱,眉頭皺起,看了看劉管事,此時他先動手顯然是不智的,雖然他很想……他壓下怒火,“云兄請自重?!?p> 眼見一波又起,劉掌柜連忙道:“葉少主請入內(nèi)。”
葉離與云意初對視片刻,擦身而過,大步進了霧茗園。
云意初眼神不離葉離背影,含著三分冷意,七分揣測。葉離,不簡單。他暗地里布置了那么多,有實力與他一爭的人都被拖在了半路上,可到底還是漏過了葉離。他沒有想到,他會為了一個女人做到這般地步,但,他不悔。陰險?不,這只是手段。有爭斗的地方就少不了手段。至于,笑幽要怎么選,他不知道,但他知道,他一定是最后走到她面前的人,也會是唯一一個。眾目睽睽,他要看她怎么反悔!漏過了一個葉離又怎樣?他耗費了這樣大的心力,怎會輸。云意初眸光幽深,舉步尾隨而去。
遠遠的云意初看到已經(jīng)在等候的人群,他將那些人一并打量過去,眼風(fēng)在幾個人臉上微做停留,最后瞧到一個中年漢子時,他勾了勾唇角,溶入其中,在葉離身旁的石凳上安然落座。時間一點一滴流逝,等候的人也越來越多,雖然一旁霧茗園的侍女周到有禮的伺候著,上好的茶沁香環(huán)繞著,但他該死得討厭這種等待,更討厭和這么多人一起等待!他暗暗對自己說:只這一次!就一次!
這邊,笑幽絲毫不知外面是怎樣的盛況,她撫著兩封昨夜收到的書信,望著窗外一顆勁松發(fā)呆。書信,一封來自竹心。沒有長篇的叮嚀,有的只是簡單幾句話:“世間男子千百種,然各人所愛不同,姐姐不能代你選,只得一句忠告——可托付終身者,不在強,不在貌,不在才,不在家境,在心,心又以善良為基本,望妹妹以己心觀其心,萬勿誤于雙眼所見。
笑幽揣摩了很久,心地善良,可人心隔著一副皮囊,太難看得真切……
另一封書信讓她頗為訝異,竟然是星夜國趙鶴手書,信上說,趙鶴本想與她一見深談,但因無法分身,只好書信代之。言辭間多有晦澀隱喻,關(guān)于命理,關(guān)于星象,讀一次,似是而非,懂了又沒懂,再讀,只剩迷惑。但里面有一句話,她記得清楚,也看得心驚:“生死之劫,一念之差。規(guī)避遁世,或可禳解。紅鸞星動,于他人是幸,于你是劫。慎之!棄之!”
她苦笑,天命?趙鶴錯了,她的劫數(shù)早在澹臺沁刺死莫倪時,就已經(jīng)在劫難逃,浮沉煎熬這么多年,她今日所為就是為斬了心底的牢籠,逃出他給她的災(zāi)難。三試選夫,她從負氣自虐的報復(fù),變成如今的真心以對,她不會放棄。
她神色一肅,轉(zhuǎn)頭對靜候在旁的淼淼道:“時辰差不多了,告訴劉管事,后面若還有人來,一律擋下?!?p> 淼淼領(lǐng)命而去,笑幽站起身,粉紫色的寬袖掃過窗欞,她推門而出,一步步踏上木制的露臺……
華衣淡妝,玉骨纖腰,雪膚明眸,沒有面紗的遮掩,沒有屏風(fēng)的阻隔,她就那樣出現(xiàn)……真真切切。淺笑盈唇間,看呆了樓下仰望的眾人,這一步,她踏出了,便不會回頭,是緣,是劫,都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