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不要再忙了”，道信看著還在忙進(jìn)忙出的老婆子，苦笑著一直相勸，說道：“東西已經(jīng)夠多了?！?p> 看得出這是一對很貧窮的老夫婦，子女估計(jì)都成婚分居了，只有老兩口，家里可以說是家徒四壁，就連吃飯用的幾案都只有一個，老人非把道信拉著坐了下來，自己在一旁陪著說話。
惟一的一張桌子，上面供著個靈位，還擺著一個軍士的斗笠，想來是個陣亡的親人，而那靈位前頭，還擺著一個有些怪里怪氣的紙人，看上去頗為古怪，不過道信只當(dāng)是這里民間習(xí)俗，倒也未加留意。
這家里雖然窮困，但對于到來的道信，卻真的是熱情得沒話說，不但幾乎把家里能拿得出手的東西都擺了上來，那位女主人卻還在鍋灶前忙碌著。雖然只是些幾樣尋常果蔬，但那份熱誠卻是讓道信都覺得很不好意思。
“大和尚，我們窮人家，也沒什么東西，不要客氣，不要客氣!”老人跪坐在道信對面，看著擺在了道信面前小小幾案的三四份菜，很不好意思地搓著手，還一個勁地向道信客氣著。
“對了，老人家”，道信謙謝之余，也沒忘了來這里的正事，向那位老漢問道：“你聽說過西林寺么？”
“聽說過啊，那當(dāng)然聽說過了”，老漢看了道信一眼，似乎對他這個問題有點(diǎn)兒奇怪地說道：“沒聽說過西林寺，那在這縣里怎么過日子?。俊?p> “哦？沒聽過西林寺在這里就沒法過日子？”道信微微皺起了眉頭，還是接著問了下去：“那你可知道西林寺的僧人們在這里名聲如何？有沒有做過什么違犯僧律，橫行鄉(xiāng)里的事情?！?p> 道信原本對慧彥的品行自是極有信心，只是在進(jìn)入涼州，聽得這西林寺的盛況之后，卻也不由得在心里頭打了個突。畢竟知師莫若徒，他都不需要如弘忍那般親見李子秋鋪陳的盛況，就已經(jīng)可以猜到這西林寺應(yīng)該是發(fā)生了些意料之外的事情。
慧彥是他的親傳弟子，若是出現(xiàn)有人頂著慧彥的名頭在這涼州邊境之地為非作歹，敗壞禪門聲譽(yù)，那他自然更是不能坐視。
“可不敢亂說啊”，老漢似乎被他的話嚇一跳，看了眼還在鍋鏟前忙碌著的老婆子似乎沒有留意，這才湊到道信耳邊很認(rèn)真地說道：“大和尚，你這話跟我說說我就當(dāng)沒聽見，到外面可不能說啊，會被人打死的!”
“什么？”道信雙眉微軒，有點(diǎn)兒不敢相信地問道：“那西林寺居然敢如此膽大妄為？難道這里就沒有王法了么？”
“不是不是……不是西林寺的和尚……不是……唉”，那老漢口拙，一時(shí)間解釋不清楚，最后只能跟道信說道：“我跟你說，你別亂講話，那西林寺可厲害了?！?p> “哦？很厲害？”道信看著那老漢，微微沉下了臉，接著問道：“那您跟我說說，那西林寺有多厲害？”
“那些和尚們那是可厲害了，又會請真佛，又會弄紙人”，老漢一聽這茬倒是高興了起來，只是他比劃了半天，道信也還是聽不清楚他要表達(dá)什么，老漢也知道自己嘴笨，說不出當(dāng)時(shí)的盛況，只能用他所能理解的方式向道信解說道：“反正那兩次大會什么縣令啊，校尉啊，還有好多好多官，好多好多人都去了，這西林寺是真的可厲害了!”
道信聽著，饒是以他的修養(yǎng)，卻也不由心頭一陣無明火起。
他這一路行來，明察暗訪，倒也確實(shí)察知了少林本院派出的幾處人馬里，有幾個家伙做下的不少劣跡，但也多只是些不守僧規(guī)戒律，借機(jī)斂財(cái)?shù)氖虑榱T了，從來未有一次如現(xiàn)在這般，令他澄明的道心之中，都翻騰起一陣又一陣的怒意。
單憑這兩位老人家對他這個游方僧人如此熱情，就可以知道這是一對平日里何等善良的老夫妻，而卻就連這樣敬僧禮佛的老人，都會畏西林寺如狼似虎，可見這西林寺平日里不知道有多少斑斑惡跡!
他深吸了一口氣，強(qiáng)忍著心里頭的怒氣，向那老漢繼續(xù)問出了最后一個問題：“老人家，那就你知道的，這西林寺可還曾做過其他什么魚肉鄉(xiāng)民的事情么？”
“啊，魚肉，有啊有啊”，那老漢一聽道信的話，卻是頓時(shí)激動了起來，拍著腳說道：“我都有嘗過西林寺的魚肉，那可是真魚肉啊!”
“那一年他們剛在建寺，我就每天去幫著搬石頭”老漢回憶著當(dāng)時(shí)的情況，說著：“當(dāng)時(shí)也沒給工錢……”
“沒給工錢？”道信聽不下去了，開口截道：“那您也沒管他們要過么？”
“那哪敢還要工錢啊？!”老漢很理所當(dāng)然地回了一句：“那可是西林寺的活，這昌松城里大大小小，老老少少，多少人都起早貪黑地去呢，我跟你說……”
“砰”的一聲，碗碟四濺
“一干禍亂佛門的妖僧!”那老漢話尚未說完，道信已然按捺不住，拍案而起。
結(jié)交權(quán)貴，橫生鄉(xiāng)里，竟?fàn)柕搅瞬葺讶嗣牡夭?，鄰里父老，為其?quán)勢所迫，居然只能道路以目，敢怒而不敢言？!道信這些年行腳天下，倒也曾見過不少僧院有過勾結(jié)權(quán)貴而欺壓良善的劣跡，但卻也還從來未曾見過，有哪家僧院會駭人聽聞到如此地步的!
這西林寺里到底有著什么妖人作崇，居然頂著慧彥的名義做下了如許多的惡事，他道信當(dāng)面撞上，又如何能坐視不理？
道信一刻也不想耽擱，向著那老漢說道：“老人家，你跟我走，我現(xiàn)在就帶你去向西林寺討回公道去!”
“公道？”那老漢卻似乎被道信這突如其來的發(fā)怒給嚇住了，雙手連搖：“不用不用，我沒有什么公道要討的啊!”
“老人家，你不要怕”，道信只道是這老人懾于西林寺的淫威，溫言勸道：“只要你跟著我去，一定保你無事便是?！?p> “不是”，那個老漢急著想解釋些啥，卻是一急更說不清楚，還是只能苦著臉擠出了一句：“大和尚，我真的是沒什么公道要討啊!”
“那西林寺的妖僧勾結(jié)官府，欺壓良善，漠視百姓性命，壓榨萬民血汗”，道信上前一步，昂然地向那老漢說道：“老人家，這樣的妖僧，非但僧律不容，國法不容，便是煌煌天理，也容不下他，你……”
道信這一番鏗鏘有力的話尚未說完，忽然只聽得腦后風(fēng)響，儼然就在這個剎那之間，不知道有多少暗器，居然就這么驟然向著他背后飛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