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驚嘆間,忽然聽得一道溫和男中音傳來,贊道,“山峰疊翠,跌宕壯闊,西山之景色盡現(xiàn)此畫,陳四小姐畫得好丹青!”順聲望去,見是一溫潤如玉的男子正看著婢女手中畫,眼中盡是不加遮掩的欣賞,又朝身后一人笑道:“康郡王以為如何?”
眾人這才看清他身后那人竟是康郡王!立時起身參拜,“見過康郡王!”
婉君本是背對兩人,見狀急忙回身隨著眾人一同拜下,心中不由微惱,春日會都已經(jīng)開始了,原本以為他不會來了,誰知半路殺了出來!早知道剛才就不該多事替人解圍。剛起了身,忽然眼前一抹桃紅閃過,定眼瞧去,卻是一直都神色懨懨的蔣大小姐朝著來人奔了過去。
“澈表哥怎地才來?雯霞還以為表哥今日不來了呢!”蔣雯霞那張冷傲了許久的臉上掛著淺笑,奔到周天澈身邊伸手拉著他的衣袖,含羞帶怯的撒起嬌來,又禮貌的含笑朝他身邊的溫潤男子點頭問好,“蘇公子近來可好?”
那男子臉上笑容不變,回道:“蘇叢多謝蔣小姐關(guān)懷,在下一切都好?!?p> 他就是蘇叢?!
婉君一驚,轉(zhuǎn)頭去看柳輕煙。果然見她神色慘淡,一雙杏眼蒙了霧氣哀怨地望著蘇叢,臉上血色盡失,分明是對蘇叢難以忘懷。婉君忙走回座位伸手去握住她的,觸手只覺她手上冰涼,手心還微微冒著濕汗,婉君也是經(jīng)歷過男女情愛的,自然理解她此刻的心情,愛而不得的人就在眼前,她想必在極力的控制自己的情緒吧?遲疑的開口喚她,“七表姐……”
柳輕煙被她一聲輕喚拉回了思緒,眼中霧氣更重,急忙垂眼掩去。
婉君見狀心中更是難受,七表姐向來活潑愛鬧,又是大舅父幺女,自小被父母兄姊捧在手心里疼著的,所以養(yǎng)就了她外向奔放的性情。如今卻為了眼前的男子當著眾人失態(tài),要有多深的愛戀,才會如此?七表姐和蘇叢的事情五表哥不是不知情,他不可能請了蘇叢來讓自己小妹傷心,想來蘇叢是康郡王帶來的,心中不由對周天澈怨忖起來。
還有那蘇叢,明知道今日是七表姐牽頭辦的春日會,怎的也不顧忌一些,還要跟著康郡王前來?難道七表姐的心意在他眼里就那么不堪,甚至不值得他為七表姐稍加考慮?這樣的男子,怎么值得七表姐傾慕多年!
就在婉君看著兩人生氣的時候,蘇叢忽然上前走到畫旁,細細觀賞片刻,抬眼看向婉君,眼中露出欣賞之色,笑道:“陳四小姐年紀雖小,卻有這樣的功底,想來平日里也是愛畫之人吧?”
“不敢當,小女不過雕蟲小技,登不得大雅之堂,不敢受蘇大公子如此夸贊!”婉君扶著柳輕煙,冷著臉看著蘇叢,說話時還刻意加重了‘蘇大公子’幾字,聽起來倒有些咬牙切齒的意思。
蘇叢不妨被她撅了回來,又見她牢牢扶著柳輕煙,知道她是因為柳輕煙的事對自己不滿,當下對二人笑笑也不再多言。雖說他并沒有對不起柳輕煙,但她確實是因自己而被京城人恥笑過,對于柳輕煙,他多少心生愧意,怪自己竟沒早看出她的心思,以致于她過了及笄之年這么久才談婚論嫁。
蔣雯霞跟在康郡王身側(cè),見狀冷哼一句,“不知好歹!”
婉君只當沒有聽見,拉著柳輕煙坐下,蔣雯霞柳眉倒豎,“陳大人和柳大人是怎么教導你們的?這般的沒有規(guī)矩!康郡王還未入座,你們就敢先坐下!”
“康郡王恕罪,小女自幼體虛,不能久站,因而不能陪著郡王爺一直站著?!蓖窬龗熘鴾\笑,沖著康郡王不甚真誠的道歉。
蔣雯霞聞言更是氣得臉都白了,周天澈卻薄唇一勾,望著婉君星眸微閃,“今日柳七小姐是主,本王是客,自然是客隨主便?!彼麕Я颂K叢前來,小姑娘惱了,她果然并不怕他。抬步想到畫前看看,卻見蔣雯霞幾乎半個身子都掛在自己身上,劍眉微皺,不著痕跡的將她弗開,“你先過去坐著?!?p> 接著大步朝蘇叢走去,仔細近觀婉君的畫作,水墨濃淡恰到好處,筆觸輕重轉(zhuǎn)變自然,點、鉤、染、宣,筆隨心走,層次全依水墨濃淡而定,只有紅日用了彩墨點綴。雖是短時間作就,卻可謂之佳作,想不到這陳四小姐除了能作詩賦詞,還畫得一手好畫!心中越發(fā)對婉君起了興趣,聰明機敏,進退得當,能詩善詞,不卑不亢,還作得一手好丹青,不知道這陳四小姐還有什么讓他驚奇的?
周天澈看著長案上的群山日出圖,忽然提筆沾墨,在畫上空白處題了一首詩。
絕磴千盤近紫穹,最高峰頂獨梯空。
天門依約開金鑰,云路蒼茫掛玉虹。
蔓草久荒秦氏碣,青松多蔭梵王宮。
神州回首斜陽里,九點煙橫一氣中。(注①)
蘇叢在一旁看著他筆走龍蛇,笑著嘆道:“在下本想為陳四小姐題詩的,卻被郡王爺搶了先,可惜!可惜!”
柳五最先反應(yīng)過來,忙叫了丫鬟將畫收起來,笑道:“這可便宜我了,既有四表妹的丹青,又有康郡王的題詞,當真是難得!回頭叫人裱了掛起來。”接著又請了周天澈蘇叢入座,看著眾人道:“連郡王爺都展露了墨寶,接下來不知哪位仁兄想展示展示?”
婉如怯怯起身,剛要開口,卻見蔣雯霞翩然而起,笑道:“難得春光正好,大家說詞斗文也累了,不如我彈首曲子給大家解乏怎樣?”,婉如初次參加這樣的活動,本就羞于開口,被她搶了先,頓時尷尬的站在那里,直到婉君伸手拉她才反應(yīng)過來,急忙紅著臉坐下。
卻說那蔣雯霞笑靨如花,讓婢女取了琴擺在正中,落落大方的走過去提裙坐下。方才有人邀她不肯,現(xiàn)下倒是自告奮勇了,在座諸人也都知道她哪里是為了眾人,不過是想在康郡王面前表現(xiàn)而已,眾人心知肚明也就含笑看著端坐的蔣雯霞。
只見她雙手撫琴,纖指輕撥,霎時便有一道清音由琴而發(fā),清亮悠揚,傾瀉而出。玉手翻轉(zhuǎn),衣袖翩翩,指尖按著琴弦輕捻慢挑,時急時緩,曲音傳來,彈得竟是司馬相如的《鳳求凰》!音節(jié)流亮,深摯纏綿,一雙美目隔空望向周天澈,目光中含情脈脈,滿藏眷戀,絲毫不隱藏她對周天澈的追求之意。
本以為柳輕煙對蘇叢的愛慕已是情深意切,如今與蔣雯霞相比卻算不得什么了!柳七小姐再怎么愛慕蘇大公子,也不過是不肯嫁人苦苦守候罷了,蔣大小姐卻敢于當眾表達心意,實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婉君抬眼去看周天澈,卻見他正好看向自己,偷看被他發(fā)現(xiàn)不由臉上一紅,心道這康郡王怎么回事,臺上美人含情脈脈的對他以琴訴情,他反倒來看自己!急忙低頭裝作喝茶,又忍不住抬眼,卻見康郡王轉(zhuǎn)頭同蘇叢說著話,仿佛剛才的一瞥只是幻覺。
蔣雯霞的眷戀實在是絲毫也不掩飾,婉如湊過頭來小聲道,“原來蔣大小姐看上了康郡王,借著《鳳求凰》表露心意,怪不得剛才請她展示她不肯,現(xiàn)在又主動彈曲給大家解乏呢!只是不知道康郡王心里怎么想的?”
“康郡王如何想的與我們何干?妹妹且要噤聲,莫被蔣大小姐聽了去!”婉君放下茶盞,眉頭輕皺。康郡王與蔣大小姐若是郎情妾意,蔣大小姐也不必當眾獻藝了,只是剛才康郡王給自己的畫題了詩,也不知道蔣大小姐一會兒會不會找茬?看來還是要謹慎些好。
一曲終了,蔣雯霞翩然起身,臺下便有人率先鼓掌夸贊,“久聞蔣大小姐一手琴技出神入化,果真是此曲只應(yīng)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小生不枉此行!”其余眾人也極力附和,好一番夸贊,蔣雯霞面帶得色瞟了婉君一眼,接著朝康郡王道,“眾人都說好,可表哥還沒有發(fā)表意見呢!妹妹此曲,表哥覺得如何?”
“你自小精通音律,彈的自然是很好?!敝芴斐旱?,蔣雯霞面上一喜,又聽他接著說了句,“只是選錯了曲子,似乎不太應(yīng)景。”
蔣雯霞喜色一僵,上挑的唇角忍不住拉了下來,鳳求凰乃是百年名曲,其中含義周天澈如何會不明白?他這樣說,等于是當著眾人婉拒了她的情誼。蔣雯霞是左丞蔣大人的嫡生孫女,自幼被家人寵愛,又有個做皇后的親姑母,走到哪里不是被人尊著敬著,想要什么便有什么,偏偏眼前的這位康郡王不賣她面子,他們明明是血濃于水的表兄妹,他對她反倒不如對別人熱絡(luò)!又想及剛才周天澈為陳婉君的畫作題詩,恨恨地剜了她一眼。
等蔣雯霞悻悻然回了座位,柳五見她神色不豫也不想招惹這位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心中埋怨周天澈話說的太過直白,轉(zhuǎn)了話題看向婉如道,“剛才我見六表妹起身,不如就請六表妹賦詩一首如何?”
婉如聞言白了臉,“五表哥說笑了,妹妹才疏學淺怎敢與諸位公子姐姐們同臺獻藝?還是……還是請大姐夫來好了!”婉如急忙將這燙手山芋丟給了張育,開什么玩笑,蔣大小姐的臉色那般難看,自己現(xiàn)在上去豈不是自找麻煩!
……
注①:原為清代宋思仁所作《登泰山》,筆者才疏學淺,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