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敞的大路上寂靜幽暗,除了路口處有一隊隊突厥兵的盤查。宵禁依舊,深夜城中的安靜顯得毫無生氣,似乎連貓兒狗兒在異族的統(tǒng)治下也不敢喘大氣。但是,沒人知道,他們再過不久就會被熊熊烈火喚醒生機。
婉貞駕車徐徐前行,清脆的馬蹄聲回響在空蕩蕩的石板路上。婉貞漸漸握緊懷中的匕首,一絲異動也不放過。如今她孤身一人,車中裝著脅持而來的突厥頡利王和昏睡的留守府老管家,大隊人馬都在驛館中等候,必須盡快與他們接應上。
又是一隊巡邏的突厥兵在前面等候,婉貞深吸一口氣,驅(qū)車趕上前去。只要不露破綻,給他們看一看腰牌和帖子就行了。
“慢著!什么人?”車子果然被攔了下來,突厥兵中有會說漢話的人喝問。
“這是許留守的車子,許大人受邀去喝大王的喜酒?!笔孪认牒玫脑掃@時流利地說了出來,再遞上帖子和腰牌。
“留守府的?”那個小兵疑惑地看了看請?zhí)?,鑲金封皮上有突厥文和漢文,“沒錯。過去吧?!?p> 婉貞心中松了口氣,這應該是最后一個盤查,再過一條街就到驛站,有人在驛站接應。
正準備駕車過去,就聽到另一個人說道:“慢!車里是什么人?”
婉貞回身一看,是一個年輕的突厥將領,眼里透著精干,相貌堂堂。婉貞心思機敏,索性給他來渾水摸魚,賠笑道:“既是留守的車子,將軍還不知道里面的是什么人嗎?”
那突厥將領微微一怔,轉(zhuǎn)而道:“不管是什么人,都要檢查。”那士兵走過去說了幾句話,好像在勸那個將軍。婉貞猜測他們是說,這留守是王妃的伯父,又是頡利王有意拉攏的漢人官員,還是禮待為妙。婉貞見那青年將軍有些遲疑,又仔細打量了她,順勢說道:“我們家大人和王爺多喝了幾杯,如今在車里昏睡著呢。將軍,您就行個方便,快些讓我們回去吧?!?p> 那將軍說道:“打開車門,看一下就好?!?p> 婉貞遲疑到:“這個不太好吧,犯上不敬的罪過小人可不敢作,萬一主人怪罪下來,小人吃罪不起?!闭f罷面露難色,稍稍后退,擋在車門前,手卻暗中按住匕首,以防突變。
婉貞低頭打量周圍情勢:這個年輕的突厥將領可能比較棘手,周圍的十幾個士卒應該不成問題,但是就算解決了這些人,前面不遠處還有一處篝火,有二三十個人站在那里,可能是哨卡,一旦動手這些人定會聽到聲音,一擁而上的話自己就什么把握也沒有了。還是另想辦法??墒撬欢ㄒ窜嚴镌趺崔k?要不就搶先一步將頡利王拽出來,以命相脅?
正在躊躇,車中傳來嗚嗚的幾聲聲響,好像有人在敲車板。那個老管家不可能醒了,估計是頡利王正在掙脫麻藥的束縛,向外面的人示警。婉貞隨機應變,躬身向車內(nèi)說道:“大人稍安毋躁,小人這就向各位將軍說情。”
那個青年將領卻不耐煩了,道:“車內(nèi)到底是什么人?給我開門看看!”說罷一揮手,幾個突厥兵圍住了馬車,“車里的大人得罪了!這是例行公事,請見諒?!本鸵蜷_車門。
婉貞急了,正要抽出匕首,突襲這個將領,只聽到后面有人說道,“將軍請慢動手。”
一個中年人帶著一個仆役從那堆篝火處趕了過來,兩人都是漢人裝扮。走到近前婉貞才認出,那個面容莊重的中年人正是雁門留守許冠城本人。
婉貞一愣,停住手。只見許冠城大步走過來,看也不看婉貞一眼,徑直對那個青年將領道:“阿史那將軍,請恕罪。在下迫不得已用了大王給的請?zhí)?,實屬無奈。還望將軍不要計較,放過下人?!?p> 那個青年將領也糊涂了,“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家中一個下人昨夜突發(fā)疾病,癥狀好似天花。因為白天是大王迎親,這等病癥實在不吉,怕沖撞了大王,所以不敢去看病。到了夜里病情加重,在下委實不放心,只好讓家人帶著請柬去看病,雖然與理不合但還算情有可原。望將軍諒解。”
隨即向婉貞問道:“管家的病怎樣了?大夫怎么說?”
婉貞初時疑惑,此時依然鎮(zhèn)定,應道:“大夫說,確是天花,但尚在初期還好醫(yī)治。只要精心調(diào)理,性命無憂?!庇窒蚰莻€將領道:“將軍若是執(zhí)意要看,不敢污了您的貴體,小人打開車門,你遠遠的看一下可好?”
他遲疑一下,點頭同意。
婉貞小心地打開一扇門,心中想幸好方才將老管家藏在了車中。她藏人之時,先將頡利王放在里面,上蓋深色氈墊。而老管家躺在明處,被婉貞換掉外衣,此時只穿著白色里衣,身上蓋著車中御寒毛毯,頭向內(nèi),腳向外,車內(nèi)光線又極暗,遠遠看著,只知道一個人躺在那里,又說是天花會傳染,誰又能知道這其中的玄機?
那些突厥兵倒是信了,離得遠遠的,小聲交談。那個阿史那將軍見狀,又想起之前婉貞的行為,覺得倒也合情合理。于是說道:“既然如此,今晚就先請留守帶人回去修養(yǎng)吧,不過明日一早,小將會將此事報告給大王。宵禁是大王的命令,留守大人違反規(guī)定是事實,如何處置還是要大王決定?!?p> 許冠城拱拱手,道:“那是一定,將軍秉公執(zhí)法也是應該,多謝將軍體諒。在下先將家人送回,他日定然答謝將軍?!?p> 阿史那將軍道:“不必了,許大人請。”揮手讓開了道路。
眾人連連道謝,趕著馬車離開了。
車子拐到一條小路上,四下無人。婉貞輕聲道:“多謝許大人及時出手相救?!?p> 許冠城道:“李大人言重了,許某承蒙不棄,各位義士加以指點,才能夠在此重要關(guān)頭相助一臂之力?!?p> 婉貞奇道:“您認得我?”自己與許冠城只在剛剛的婚宴上有過一個照面,但是許冠城當時眼里只有被迫出嫁的侄女,哪里會注意到旁邊的侍女?倒是婉貞將他好生打量了一番,因為這是整個計劃最關(guān)鍵也最有風險的人物——事先并無商議,只能通過雪紗繡字聯(lián)系。是否能順利進行實在沒有什么把握。但提出計劃的許正策相信一定可以順利進行。眾人這才鋌而走險。
許冠城道:“看到不是管家駕車,就已經(jīng)猜到了。不過還多虧這位小哥提醒的?!?p> 旁邊的那個仆役裝扮的人回身一笑,叫道:“李兄,認不出來我了?”
婉貞這才看清,來人正是馬天賜。他穿著一身小廝的衣服,臉上又涂黑了些,自然不好認。
馬天賜笑道:“凌兄讓我出來接應,我便扮作許大人的仆人混出來。剛好來得及?!?p> 婉貞道:“你們已經(jīng)接上頭了嗎?”
許冠城道:“是。我早就知道叔父不會束手就擒,甘愿讓落雁落入虎口,因此一拿到落雁遞來的雪紗便知道要有事發(fā)生。我找借口提前離開了婚宴,正巧剛從牢中出來的人都被安排住在驛站的東跨院,而凌將軍他們就在西跨院中休息,如此一來便順順當當?shù)呐龅搅艘黄稹!?p> “這樣最好。出了留守府,在下便擔心一路:不單是自己這里勢單力薄,各位能不能順利進行也是十分重要。稍有變故便會措手不及,就像剛才,甚是危險?!?p> 許冠城道:“剛才那人是頡利王重要謀士阿史那郁督的兒子阿史那蒙言,雖然年輕卻是一員干將,為人剛勇精明。剛才看到你們遇到他,我們知道不好,趕緊想了個借口混過去?!?p> 馬天賜道:“這還是我靈機一動呢。想不到李兄敢打開車門,對了,車里的便是頡利王么?怎么沒有動靜?”
婉貞道:“車里有兩個人,頡利王在暗處,在明處的是駕車來的管家?!庇窒蛟S冠城說道,“對不住,在下不得不謹慎行事,先讓管家睡了一下。稍后便會蘇醒,身體沒有大礙。”
許冠城道:“人之常情,李大人不必掛懷。如此時刻小心謹慎是必要的。李大人英勇機智,將頡利王手到擒來,真是了不起?!?p> 婉貞謙虛幾句,抬頭便看到了路口處掛著紅燈的驛站。這里是偏門,幾個兵卒坐在一旁喝酒,并不十分介意的樣子。馬天賜低聲說道:“這幾個都是以前驛站的人,不是突厥人,容易說話。正門和附近的街上有幾百名突厥兵在巡邏,應該是監(jiān)視我們的?!?p> 許冠城走在前面,對他們說道:“幾位辛苦,家人已經(jīng)返回,麻煩各位再開一下門?!?p> 一個頭頭模樣的人說道:“許大人回來了,哥兒幾個再把門開開,讓許大人早些進去休息?!?p> 有兩個人去開門,馬天賜駕車就往里面趕,婉貞也坐在車首。其中一個人瞧見了婉貞,仔細打量一番,說道:“哎?奇怪了,這位小兄弟沒見過,不是之前趕車出去的管家大伯哦。”
婉貞等人一驚,馬天賜也不答話,婉貞更是幫忙駕車,只剩下許冠城在后面,靠他來編說辭了。
許冠城正在支吾,那個頭頭卻打了說話的人,吼道:“你也不看看是誰?許大人帶來的人還用查嗎?豬腦子,給突厥人也這么賣命?不要說沒見過面的小兄弟,就是知道是幽州城的人馬,又怎樣?雁門關(guān)丟的不明不白,爺爺?shù)浆F(xiàn)在還咽不下這口氣。倒給這幫畜牲看起門來了。”又向許冠城道:“許大人,不管怎么說,小的知道您是一個好官,現(xiàn)在委屈沒少受。要是日后有機會反攻,您算小的一份。小的拚了這條命也將這群畜牲趕回他們的老窩。讓他們回老家喝西北風!”
許冠城道:“若非這番遭遇,只怕還難得跟諸位多說幾句。今天這話我一定記得。咱們現(xiàn)在不得不受制于人,他日必會揚眉吐氣。時候不早了,我先回去,若有事情,我會派人前來送信,回見?!?p> 婉貞聽了這一番話,心思靈動:看來許留守在城中頗有人心,而城中的將士百姓,也沒有放棄抵抗。都說塞外民族性情剛烈,我雁門關(guān)的父老必然也不會輕易屈于鐵騎。如今,他們秘密進城的將士不足八百,而城內(nèi)各處的突厥士兵接近五萬。敵我懸殊,雖然這次進來的人都是精挑細選得干將,但動起手來也怕寡不敵眾。而這雁門關(guān)內(nèi)的數(shù)萬百姓,不就是他們最大的后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