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哥聽說最狠的活往往有一個戲劇性波折的開始,以供后來的看客蕩氣回腸,
但他自己的出場并沒有什么傳奇的地方,只是蹲在地上心虛地瞥了眼鏡頭,揮手砍向板磚然后痛苦地歪倒在地。
他勸同鄉(xiāng)小亮重新整活東山再起時,小亮只是長嘆一聲,點了點頭。
當多年之后所謂的東百往事在一片寂寞中落幕時他才明白,小亮是明白人。既然結果注定是失敗,路途開始時早早的失望,總好過在終末的黑暗中哀默絕望。時至今日關于他緩緩進鏡頭里浮夸地喊叫時心中懷有何種感受早已忘卻,東百的雪一層層在他的心頭壓著,冷風打在他的臉上,刺痛使他確定這一切并非夢境。
鏡頭里的虎哥圣地巡禮,又一次在人群里雙手高舉宣布自己是重量級人物,直播間的零星觀眾給這個啥比刷了點禮物,而現(xiàn)實的他在啥比的外殼里無助地戰(zhàn)栗。
直播后被汗水浸透的虎哥查看數(shù)據(jù),最終他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平庸。
被流量莫名其妙推上臺前的人多如恒河沙數(shù),勝者高歌猛進走上更大舞臺,發(fā)出更大的聲音,獲得更多聽眾;而絕大多數(shù)人則平淡無奇日益沉默,滾燙的心任時間的風吹過,直到年歲把他的銳氣磨光灰溜溜夾著尾巴轉身走遠。
但那些年輕的后來者看不到他們,他們看到的是成功者意氣風發(fā)地站在舞臺,看到的是高樓大廈,看到的是資本和鎂光燈合力映照出的那片霧茫茫,霓虹光彩一片霧茫,這是令每個初次到達這個世界的人都贊嘆不已的神跡,像是通往天國的階梯。
這道不可觸摸的光,以及似乎能通往天國的幻象,保障著一代人的信仰。
虎哥深情地看著鎂光燈里的世界,光線分割出大明星與貴物的定義。
他渴望東山再起。
但他終究站在鎂光燈外,
他一次又一次復刻從前的狠活。
但他終究站在鎂光燈外,
他恨這個,恨那個,如同一顆燃燒的煤球不合時宜地滾進這個冬夜。
但他終究站在鎂光燈外。
如今他決定退場,
幸虧他站在鎂光燈外。
柴浩背著背包坐在回哈爾濱的列車上時,他盯著車窗對自己的倒影說:再見了,虎哥。
他終于后知后覺地明白,不是二十歲的他選擇了狠活,而是狠活選擇了他的二十歲。
東北雨后的夜空澄澈清朗,明月映照他的眼睛,漫天繁星嘩啦一聲順著眼角傾瀉下來,列車輕輕地晃著,不知駛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