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橫徑不滿三尺,隱沒在過膝長草中的山野小道上,一頭青牛不急不徐的挪動著老邁的身軀。
牛背上仰躺著一個少年,臉上蓋著一本典雅樸素的古籍,一步三嘆氣,端是少年多愁。
“老牛啊老牛,你說我是不是傻呀?花了二兩銀子就為了喝口酒。虧了虧了,弄得我現(xiàn)在連泡尿都不敢撒,生怕把二兩銀子漏了出去?!睆埾B晱穆犚娨粔匕兹兆硪摄y子時,就悔的腸子都青了。但話都說出口了,就沒有收回來的道理,暗自肉疼,心想著下回再也不來了。只是出了酒樓后一直就是這般唉聲嘆氣。
老青牛不屑的抖抖肩,似乎是在嘲笑他的上不了臺面。
“得嘞,連你都看不起我,我還……哎呦!”青牛毫無預(yù)兆的停了下來,張希聲一時不覺就從牛背上摔了下來。
好不容易掙扎著爬了起來,揉著摔疼了的屁股,呲著牙問道:“我也沒哪對不著您呢,您再看不上我也不至于摔死我呀?”
青牛深感某人的不慧,拿角頂了頂他的背,示意他向前看。張希聲這才看到一個寬大的聲音,擋住了本就窄小的道路。
那個之前在攤頭碰到的老和尚竟擋在了路前。一改之前的和藹可親,眼神深處晦暗不明,開口難辨情緒道:“果然,道長也是一路人啊。”
張希聲根本就沒有搞清楚狀況,從牛背上莫名其妙的摔下來,到老和尚莫名其妙擋住了去路,再到現(xiàn)在莫名其妙的一路人。張希聲一頭霧水,誰和你就是一路人了?
但眼下形勢不明,還沒有弄清楚老和尚的來意,不宜先暴露自己的任何想法,輕笑一聲,“大師說笑了,走在同一條道上,自然是一路人了?!?p> 老和尚聞言頭微微偏向一側(cè),臉上露出一抹得意之色,“道長氣度非凡,貧僧自認為這樣的眼力還是有的?;蛟S旁人會認為道長是個普普通通的山間小道童,但我卻看出了道長舉止言談中暗合的不俗風(fēng)范?!?p> 張希聲臉上表情不變,心中有了計較,“還有呢?不是我瞧不起大師,只是僅憑您說的那些還不夠吧?!?p> 老和尚哈哈大笑道:“先前那些或許還不夠,但此時此刻,道長出現(xiàn)在此地,不就能說明一切了嗎?”
老和尚平復(fù)了笑容,“這條路前后只連通兩個地方,縣城和劉家村,道長既是從縣城而來那就只能是趕往劉家村的了。敢孤身一人前往劉家村那樣妖邪出沒的地方,道長,你還說你是普通人?”
張希聲恍然大悟,原來這老和尚不知為何將他當(dāng)成了修煉有成的厲害角色。
也對,他當(dāng)初在山上時就聽老道士提起過,行走江湖有四大怪,一是行將就木的老和尚,二是童顏不改的小道士,三是孤身行走在外的漂亮女子,四是大隱于市的游俠劍客。此四類中多異人,遇上輕易不要招惹。
敢情老和尚是將他當(dāng)做其中之一了。
不久前師父被妖物所害,張希聲此次便是為了去往劉家村弄清楚那妖物到底是什么,然后替師父報仇,好讓他老人家走的安寧。
眼下他還沒有正式修行,獨自一人去往劉家村實在是考慮欠妥。好在遇到了老和尚,張希聲心里打起了算盤。
“哈哈哈”,張希聲一改先前模樣,笑得跋扈至極。“大師好眼力,貧道時至今日走過不下千百里山河,你還是第一個發(fā)現(xiàn)我的漏洞的。既然大師也出現(xiàn)在這條路上,想必我們接下來就是同路了,大師,到了劉家村還請多多關(guān)照?!?p> “哪里哪里,能與道長同行,貧僧榮幸之至?!?p> “請”
“請”
雙方一陣恭維之后,一同前往劉家村。
――
縣城和劉家村相隔甚遠,即便是兩人全力趕路,能看見村口的牌坊時也已是夜半子時。
月光不知何時籠在如墨的黑云里,全憑村里冷白的光影和幾只閃著幽綠熒光的翻飛小蟲才能勉強視物。
說來也怪,已是如此時刻,劉家村家家戶戶門前卻都還高掛著慘白的燈籠。街上再無一個生人,卻每隔三五米就有一具沒蓋棺材板的空棺。
張希聲此前也曾來過劉家村幾次,雖然比不得城里,卻也是臨近的幾個村子里數(shù)得上的大村。村里七八百口人,白日里喧鬧的好似鬧市,夜間卻一片死寂。
老和尚也是暗自心驚,他也算是走過不少的山水了,還真沒有見過這么給人枯萎破敗之感的地方,如此陰氣森森的地方,若是荒冢墳塋也就罷了,這人間村落怎會充斥著濃郁的揮之不去的死氣?
這哪是劉家村,分明是死人才待的陰村!
“這地兒不好待???”張希聲艱難的說道,聲音因為緊張而略顯滯澀。
不過老和尚此刻也沒有心情關(guān)注這些,聲音凝重道:“此處的妖氣已經(jīng)很淡了,想必之前肯定是有高人已經(jīng)將妖物處理了,但現(xiàn)在村子里卻又多了一股子尸臭,這村子還真是多災(zāi)多難啊。道長,咱們得小心了,說不準這次會折在這。”
張希聲顧不上回答,此時村子有了新的動靜。
離村里最近的房子的門從里面被推開,緊接著更多的門打開,陸陸續(xù)續(xù)不斷有人從房子里出來,在村子里漫無目的的游逛。細看之下竟會發(fā)現(xiàn)他們正以某種規(guī)律默契的避開了村子的西面。
一個面容枯槁的矮小男子似乎察覺到了什么,轉(zhuǎn)頭看向二人藏身的大樹,卻什么也沒有看到,僵硬的把頭轉(zhuǎn)了回去,繼續(xù)加入到這場詭異的游行。
“他……沒看見我們?!”張希聲驚異不已,剛剛那人回頭的突然,他們根本沒來得及隱藏。他看向老和尚,誰知他的表情根本不能用驚訝來形容,簡直就是驚恐。
好半響,老和尚才吐出兩字,
“娘嘞!”
“怎么了?”張希聲感到稀里糊涂。
老和尚用力的咽下一大口口水,似乎是想壓下內(nèi)心的驚恐,“他沒看見咱,但我們這么大兩個人杵在這里,活人怎么會看不見?而我這件袈裟的功效之一就是斂!藏!氣!機!”
老和尚一字一頓的話像是一把鐵錘,重重的敲在了張希聲心上。
看不見……,氣機……
老道士留下的《萬靈錄》便是專門記敘天下萬類生靈的,而那上面寫的視物不用眼,而是辨別氣機的,統(tǒng)共也就寥寥數(shù)種。
眼下,張希聲越想越心慌,這種種跡象都指向了一種東西。
張希聲顫身道:“僵尸?”
老和尚閉目,盡管不想承認,但最終還是緩緩的點了點頭。
張希聲仿佛在一瞬間被抽干了所有力氣,勉強支撐著沒有跌倒,但濕透的后背和緊握到發(fā)白的指節(jié),都體現(xiàn)了他內(nèi)心的恐懼。
那個男子既然是僵尸,那這些同他一樣行為詭異的人,是不是也都是僵尸。如果是的話,那眼前這上百具的僵尸,又有誰能滅除?
一瞬間,張希聲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絕望。
老和尚沉聲說道:“道長,此地不宜久留,我的袈裟有籠蔽氣機之功效,僵尸聞不到你我的生氣就發(fā)現(xiàn)不了我們。只是護我二人卻是有些勉強,可支撐的時間不多了,您可有什么增進陽氣的手段?只要喂足我這袈裟,定能護我二人平安離去?!?p> 張希聲哪里會這些法術(shù)神通,眼下心里亂作一團,生怕老和尚丟下他獨自離去,一時間嘴上竟不自主的說到,“有的!”
老和尚大喜,本來這等系關(guān)陰陽的手段他是不指望張希聲會的,只是習(xí)慣性的問一問,沒想到張希聲真的會,老和尚在心中不禁對張希聲又高看了幾分。
“既然如此,事不一致,就請道長趕快施展神通吧!”
“好……好的。只是需要一點時間?!睆埾B曌鲋詈蟮耐涎?。
“可以理解,這等手段時間繁多是情理之中?!?p> “嗯……”張希聲的腦仁都快想炸了,還是沒有一絲出路。
忽然間,眼前抑制不住的浮現(xiàn)出一幅畫面。
張希聲都要被他自己這個大膽的想法嚇到了,他竟想臨摹今早從《符箓真解》上看來的一種符箓!
那是他唯一記住了的符箓,但他此前從來沒有繪制過符箓,這想法若讓旁人知曉,定會笑話他異想天開。
但此刻,他別無選擇。
他的雙眼因為慌亂和驚恐而微微泛紅,但他的語氣中卻微微透露著一股興奮,“大師,接下來的手段是我的山門秘傳,大師可否稍作回避?!?p> 老和尚顯然懂這方面的規(guī)矩,不做多言,轉(zhuǎn)過身去緊閉雙眼。張希聲這才松了一口氣,用顫抖的手從隨身包裹里拿出狼毫筆,朱砂與黃符紙。
用水化開了一些朱砂,用筆飽蘸朱砂,提筆時卻止不住的手抖,落筆不停,符箓卻接連畫錯三張,張希聲雙眼急得通紅,張嘴狠狠咬住手背,直至鮮紅的血液從嘴角溢出,劇烈的疼痛代替了之前的驚惶。
再次提筆,額頭因為劇痛曝出豆大的汗珠,但到底是止住了手抖。張希聲的精氣神前所未有的凝聚,下筆如有神。
一氣呵成,神霄陽景符現(xiàn)!
“去!”張希聲低喝一聲,以一種獨特的手法將符箓拋向袈裟,在空中化作晨光萬道,瑞氣千條。最終合攏成一點神曦,霎時間一方天地被照的亮如白晝。一股洗滌肉身臟脾的純陽寶氣盡數(shù)沒入袈裟之中。
鮮紅袈裟上一道道金絲仿佛活了過來,不斷成長加粗,最后交織成了一個巨大的佛印。
‘卍’字金光大盛,待佛光斂盡之時,張希聲感覺自己與外界天地徹底隔絕。
“趁現(xiàn)在,快走?!辈坏壤虾蜕姓泻?,張希聲朝原路極速遠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