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雪夜(上)
完顏宗弼放下酒壺,不知是因為酒醉還是心傷,眼神有幾分迷離:“這么大的雪,她能不能安然離開?”珊兒上前給他披上一件袍子,心疼地說道:“王爺,既然不忍,何苦要這么做?”
“從一開始,我就不該帶她來。”完顏宗弼嘆道,隨即對身后站著的扎木說道,“他的人來了么?”
“修烈還沒來通報,我們的人已經(jīng)準備好了?!痹敬鸬馈?p> 安子跟著子虛他們,迎著風雪一路從王府的銀庫里穿到王府背后,那里有一片小樹林,穿過樹林有一條小路。因為瑞伏的鑰匙在尹天衣手上,尹天衣經(jīng)過銀庫時順手牽羊帶了些銀票,錢多總不是壞事,因為銀子比較沉,暫時不在考慮范圍內(nèi)。這一點深得安子的贊許,若不是時間緊迫,她連整個銀庫都搬走的yu望都有。對于王府的地形,安子基本不清楚,成天關在房里,加上本來就挺路癡,好在子虛和尹天衣他們熟悉,權衡之下,惟有這條路是最好的逃跑路線。
出了王府,四人稍稍定了心,雪似乎越下越大了,安子的心情因為緊張倒少了幾分寒意。不知道完顏宗弼的人幾時會發(fā)現(xiàn)他們,她把頭埋在子虛的懷里,任由他帶著自己走。剛走到樹林深處,突然,一行人全部停了下來。
眼前是一輛三匹馬拉的大馬車,坐下四個人綽綽有余,馬被栓在一旁的樹上,不知是不是因為寒冷,在地上輕輕地踱著,仿佛已經(jīng)等待了他們好久。
安子這才想起來,他們一路出逃,竟沒有遇上一個阻攔的人,想他們四人,有一半是不會武功的,即便子虛和尹天衣輕功再高,也不可能瞞過梁王府所有的人,這漫天的大雪雖然不失為一個掩護,但眼前的馬車,顯然是早有人準備好的。
這個馬車里面有沒有人,停在這是攔他們的還是救他們的,安子心里沒底,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子虛。子虛只將安子摟得更緊,輕輕地拔出腰際的劍。
尹天衣收起了平日輕佻的表情,警戒地朝四周看了看,最后,目光定在馬車上。猛地一揮手,三枚暗器從袖子里直朝馬車射去,穿過馬車的兩層屏障,聽見齊刷刷地釘進樹上的聲音。
車里無人。
這馬車確實是準備給他們逃跑的。子虛當即立斷:“先上車,離開再說?!?p> 四人上了馬車,意外地發(fā)現(xiàn)車里竟有一盞油燈,雖然車和燈罩擋住了大部分的風,火苗還是微弱地抖動著,不過這也已經(jīng)很難得了,在這樣嚴寒沒有月光的雪夜,有一盞小小的燈可以給他們照明。燈里的油還是滿的,說明放在這里沒多久。借著燈光,安子發(fā)現(xiàn)一旁還有一個包裹,正要打開,子虛伸手截道:“安子,我來?!闭f著,小心翼翼地用劍挑開,里面竟是一塊通透的玉,上面刻著一個字:行。玉下壓著一張字條,只有四個字:活著,等我。
毫無疑問,這是完顏宗弼寫給安子的。這塊玉,是完顏宗弼貼身的玉,掛在他的脖子上,從來就沒有拿下來過。
短短四個字,看得安子百轉(zhuǎn)千回,“活”字旁邊一點多余的墨跡,分明是他顫抖時滴下的墨滴,不知道他在寫這四個字的時候,是怎樣的矛盾和不舍。你這個傻瓜,這么做究竟為的是什么?安子的淚抑制不住地洶涌而出。不禁埋怨自己,竟然從一開始都看不出來這是他刻意為之的,前一刻還對自己那么好,怎么可能轉(zhuǎn)眼就要殺自己呢?即使有此念頭,也得有一個過程;偌大一個牢房,關著凌子虛和尹天衣這兩個人,怎么可能只安排了兩個微不足道的獄卒?還有這備著的馬車,什么也逃不過他的眼,安子卻以為自己已經(jīng)做得天衣無縫。
安子像一個鴕鳥一樣深埋自己,忽略他的南侵,殊不知,他也在如鴕鳥一樣,忽略自己在他眼皮底下的手段。安子依稀記起完顏宗弼曾跟自己說過的話:“我千方百計要護你,你卻當我要害你……如果有一天情非得以,你要我怎么辦?”
“回去!”安子驟然停住腳步,“梁王府肯定出事了!”說著安子跳下馬車。
不顧其余三人的制止,安子徑自回頭走去,凌子虛無奈,攔在她面前說道:“安子,你不能回去。以完顏宗弼當今的勢力,一般的人不可能讓他如此驚慌,況且完顏宗弼不日就要南侵,朝廷也不會在這個時候針對他,沒有他,金國相當于失去臂膀。所以,這次八成是沖你來的,他護你不得,才逼你走。你這一去,不但救不他,救不了自己,還壞了他一番好意?!?p> 安子聞言駐足,能讓完顏宗弼忌諱的,又是針對自己的,沒有別人,只有他的堂兄完顏宗翰??磥?,他是真等不住,要對自己下手了。
若在以前,安子會毫不猶豫地走,反正她是安之素,不屬于這個朝代的人,這些人是死是活,關我屁事,而且麻煩越少越好,再說自己的終極目標就想過過安靜的日子。
但是現(xiàn)在不同,安子心里已經(jīng)有了不舍,她想象著完顏宗弼做下這個決定,親手將自己心愛的玉和那張紙條放在包裹里的情景。是費了怎樣的心思。
將冰涼的玉掛在胸前,安子沉靜地對子虛說:“他面對的越是難對付的人,我越不能拋下他?!鳖D了頓,安子折了回去,費力地試圖想解下一匹馬。子虛見狀,無奈地過來,幫她解開馬套。
“安子,路是你自己選的,不要后悔?!弊犹搶⒔├K遞給安子。
安子一陣心酸,子虛是不想隨自己走一遭了,接過他手里的繩子,安子硬是點了點頭:“是,謝謝你,子虛。謝謝你一直照顧我……”話到到這里,安子就哽咽了,為了不讓人覺得自己是在勾引他又跟自己去送死,安子回頭跨上馬,頭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一片雪飄進脖子里,安子只覺得渾身一冷,身后一聲馬的嘶叫聲,安子回頭一看,見尹天衣轉(zhuǎn)了轉(zhuǎn)手腕,那拴馬的鐵鏈齊齊地斷了下來,一邊握著韁繩,一邊看了看握在掌中的短刀,自言自語道:“瑞伏這廝,還真看不出來,有這等寶貝?!狈讲潘鞯衾畏康蔫F鎖用的就是這刀,削鐵如泥。
見安子回頭,尹天衣沖她一笑:“我最見不得美人去送死了。何況是素素?”說著飛身上了馬。
安子朝他點了點頭,表示感謝,又看了看面無表情的子虛和猶豫不決的紅冉,用力一拍:“駕!”便向前奔去。
從來,安子都是能躲則躲,這回是鐵了心要回去,這一刻,她沒有考慮到自己的回去是否有意義。
兩人悄悄繞到前門,遠遠地,安子看見梁王府門口有點點火光,依稀可猜測出,是舉著火把的人。剛才離開時還一片沉寂的梁王府,現(xiàn)在也是燈火輝煌。果然完顏宗弼是早有準備的了。
眼見著火光進了梁王府,安子的心隨之一沉,擔心隨即而來的就是廝殺,下意識地就要往里沖,也不考慮考慮自己沖進去只能多增加一個死人,可見安子本質(zhì)還是沖動的,好在她沖動的時候,總有人在她后面拉住她——兩個熟悉的身影騎著馬驟然在面前停了下來,馬上坐著的,不是別人,正是子虛和紅冉。
“每次都要屈服于你?!弊犹摕o奈嘆道。
安子一陣感動:“你們還是來了。”
子虛無奈地搖了搖頭,調(diào)侃道:“我不想英雄讓他一個人做了?!?p> 尹天衣拇指和食指架在下巴上,擺出一副沉思狀,忽然不輕不重地說了句:“我覺得里面有完顏在就可以了,何必浪費人力,再去湊熱鬧?多我們不多,少我們也不少?!?p> 安子聞言沒好氣地問道:“尹天衣,你想臨陣逃脫了?”
“素素,你看你,老是往壞里揣測我,不怕傷了本公子的心?我是覺得,我們或許可以把目標換在別的地方?”尹天衣一副受了傷的模樣。
“你想干嗎?”安子口氣依然未變,心里卻在期待他的話,這廝靈光一閃,常常就會想出點什么鬼點子。
尹天衣朝安子“失望”地搖了搖頭:“素素,為夫很不喜歡你這口氣,本來還想著幫幫里面那個人。現(xiàn)在我忽然就想看看熱鬧,他若連今天這等小麻煩都處置不了,也別想做金國的皇帝了?!?p> 安子很無語,看這架勢尹天衣不想趟這趟渾水了。他不理了不等于自己也置之不理,畢竟事情因自己而起,作為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千年后的女性,安子覺得應該負起這個責任。求人不成,就得自力更生,安子這會也冷靜下來,不再冒冒失失地一味想沖進去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