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九門提督顧鎧！”
一身戎裝的顧鎧，在一名小太監(jiān)的領(lǐng)路下，步入御書房。
今天是本月的例常覲見面圣之日。作為帝京的最高防御指揮官，他需要向皇上匯報這個月京城及周郊的情況。一般而言，簡單地告訴皇上一切如常，全城無事，然后奏答幾句，便可告退了。
今日的御書房里，除了皇上之外，狄鋒也在。
“微臣顧鎧，叩見陛下！”
出乎意料，皇上沒有如往常一般示意他平身。
顧鎧開始覺察到不妙。
過了好一陣，皇上都沒有叫他平身，只是默默地盯望著他，而顧鎧也只好繼續(xù)跪著。
一柱香功夫過去了。
兩柱香功夫過去了。
還是一片沉默。
依舊只能俯首長跪。
濃烈的不安感覺，開始在顧鎧的心神中彌漫。
這再加上他原本心里就有鬼，更增添了惶恐。
細(xì)密的汗珠，開始滲出他的額角。
風(fēng)聲從身后身側(cè)傳來！
武將出身的顧鎧，條件反射地握拳立起，可剛起身，一柄帶著陰森寒氣的長劍，已抵住他的咽喉！
幾個撲上來的太監(jiān)，也扭住了他粗壯的胳膊。
“顧大人，”狄鋒冷笑道，“皇上還未叫你平身，你卻這么著急地起身，是不是心虛了，想逃跑??？！”
顧鎧這才曉得上當(dāng)。
狄鋒先通過長久的沉默給他施加強大的心理壓力，而后再命幾個太監(jiān)撲上，利用武將條件反射般的反擊動作，在皇上眼里看起來，自己真像是心虛膽怯而欲逃跑的樣子！
“狄大人，微臣未做虧心事，何來心虛之說？！”冰寒刺骨的劍氣，倒是令顧鎧迅速冷靜下來，任由幾個太監(jiān)把自己的手臂屈至身后，“陛下，微臣剛才情急失禮，懇請陛下治罪?！?p> “哦？你的罪行，僅僅是忘記禮儀了么？！”林庚未搭話，狄鋒已然插進來，“顧大人尚須好好想想才行哩?！?p> “狄大人說話皮里陽秋，恕顧鎧一介武夫，聽不明白?！?p> “那就先說第一條吧，忤逆犯上！”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顧鎧毫不退讓盯著狄鋒的雙眼，“狄大人私帶兵器入宮，只怕這罪行更加嚴(yán)重一些！”
進入御書房，任何人都不許攜帶武器，顧鎧借此反戈一擊。
“顧大人最好看清楚了，這把人稱“玄星”的神兵寶刃，乃是您送給逆閹陳絕的禮物，”狄鋒好整以暇，“今作為賊贓收繳入宮，亦是你的謀逆造反鐵證之一！”
顧鎧低頭一看。
可不？抵住喉頭的，正是自己五年前送給陳絕的玄星寶劍！
當(dāng)時，為討好陳絕，顧鎧花了三萬兩紋銀，從金陵一位古董商那里購得這把著名的玄星寶劍。此劍據(jù)說傳自數(shù)百年前的一位著名軒轅武士，不僅削鐵如泥，吹毛斷毫，還兼有避邪驅(qū)魔之神效。通過這件貴重的禮物，顧鎧贏得了陳絕的好感，在皇上面前美言有加，得以接替告老還鄉(xiāng)的老上司，出任了九門提督一職。
“此確為微臣饋贈陳絕之禮物，但那已經(jīng)是多年之前的事情了。未知狄諮議何來共謀造反一說？！此為冤獄，顧鎧不服！”
“骨頭軟，嘴巴倒是挺硬！”狄鋒冷哼一聲，“顧大人，別惺惺作態(tài)，裝出一副冤屈的模樣兒了。陳絕老閹，已經(jīng)全招供了！”
“哼！胡扯！”
“你怎么能斷定我在胡扯？”狄鋒從懷里掏出一個卷軸，“豎閹陳絕的供詞在此?！?p> “這是偽造的！我要求跟陳絕當(dāng)面對質(zhì)！”
“行！沒問題！”狄鋒朝身后一招手，“推上來！”
幾個金吾衛(wèi)士推著一個蓬頭垢面，腦袋耷拉在胸口，嘴里塞著麻布團的囚犯，遠遠站在御書房門口。
“假的！這是假的！”
“哦？”狄鋒笑起來，“顧大人怎么知道這陳絕是假的呢？！”
看著狄鋒陰陰的笑臉，顧鎧的心一沉！
他知道自己這下說漏了嘴！
“顧大人不妨走近了去瞧瞧，看看那個陳絕究竟是真是假?！?p> 狄鋒得意地挾挾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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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老俠和阿布松被綁縛起來，關(guān)押在囚棚里。
九雄洞主孟摩，焦躁地在棚外踱來踱去。
火云教的第二號人物，流火天尊何宿真的騙人伎倆被魏老俠揭穿后，給性情暴烈、感覺受了愚弄山民們亂刀分尸?？墒?，他帶來四個小道童中，卻有一個機靈的家伙，趁亂逃出山寨。孟摩派人出外到處追索未得，想必已經(jīng)逃回去報訊。
現(xiàn)今的情況可就麻煩了！
作為山區(qū)土著，也即所謂“生番”，軒轅帝國玄武王朝一直以來采取的都是土司制，優(yōu)容安撫，穩(wěn)固統(tǒng)治。土司頭人，乃是土著部族政治、經(jīng)濟和軍事等諸方面的最高統(tǒng)治者，由帝國朝廷冊封，子孫世襲，劃疆分治。頭人其實相當(dāng)于一方小諸侯，是本地的土皇帝，治理轄境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及訴訟、刑罰等，對手下農(nóng)奴具有“生殺予奪”的大權(quán)。頭人領(lǐng)地只要象征性地向帝國表示臣服即可。無須納稅服役，頭人有權(quán)征召自己的私人武裝，鎮(zhèn)壓轄境內(nèi)的農(nóng)奴之反抗，甚至于跟其他部族開戰(zhàn)。
帝國境內(nèi)的土著部族受到優(yōu)撫有加的待遇，他們的自主權(quán)之大，相當(dāng)于一個獨立王國，也沒有任何徭役負(fù)擔(dān)。轄境內(nèi)的糾紛不適用帝國的刑律，適用他們本部族的刑律，而那所謂的“刑律”，往往由頭人或者長老一句話決定。軒轅子民，進入土司轄境，就必須遵守當(dāng)?shù)氐耐烈?guī)矩。但部族土人出境后在其他地方觸犯了刑律，卻往往從輕發(fā)落，以免引發(fā)矛盾。
甚至于各地方官都害怕當(dāng)?shù)氐耐了绢^人。這倒不是某些人所膚淺理解的懦弱，而是因為一旦地方官與土司頭人發(fā)生矛盾，狀子打到了京城，朝廷總是毫無例外地、不問情由地偏袒土司頭人一方，本朝就有好幾個巡撫級高官，因此而丟掉了烏紗。倘若地方官毫不退讓，造成嚴(yán)重沖突，更是下獄的重罪。久而久之，地方官自然成了唯唯隱忍，不斷退讓的主。與各土司轄境接壤地區(qū)的軒轅子民，亦是盡力退讓，避免沖突，吃了虧也在所不惜，因為即使官司打上去，也無法得到公正的審判。
這種退讓隱忍，給雙方心理造成了重大的影響?！昂腿帧钡拿褡逭?，換來的是對方的歧視和輕蔑。無論土司頭人還是他們手下的土人，都覺得自己很“勇敢”，覺得軒轅族人軟弱可欺，非常地看不起他們。
當(dāng)然，帝國朝廷之所以采取這種政策，目的在于穩(wěn)定壓倒一切，維持腹地山區(qū)的安寧，以便集中兵力去對付來自北部和西部的游牧蠻族之進犯。
另外，帝國南部山區(qū)的大大小小的土司頭人，手下土人多則萬把人，少則僅數(shù)百，數(shù)量有限，構(gòu)不成什么大的威脅；其活動范圍限于貧瘠的山區(qū)，受到土人凌虐的也僅僅是跟土司轄境接壤地區(qū)的少數(shù)軒轅子民，富庶地區(qū)和繁華城市不會受到影響，也產(chǎn)生不出大的民怨。若派官軍入山進剿，耗費銀餉巨大，且分薄了北部防御兵力，故而帝國情愿吃點虧，也勿引發(fā)流血戰(zhàn)事。
孟摩作為當(dāng)代的九雄洞主，雖然也同樣看不起軒轅人，但卻非常懂得祖輩傳下來的生存之道。當(dāng)火云教起義時，很多其他部族的頭人都參加火云教，跟隨作戰(zhàn)。一些其他部族的頭人和洞主也曾來勸他，“軒轅人都是些懦弱的軟蛋，咱們的人可以一當(dāng)十，火云教主王老沽又能呼風(fēng)喚雨，咱們?nèi)⑺麄兊哪腥耍瑩屗麄兊呐撕拓斬?！”孟摩洞主卻都一一婉言謝絕，在戰(zhàn)爭中保持中立，不偏不倚。
孟摩知道，九雄洞之所以能夠一直世襲，傳到他手里成為一個人口近萬、立寨十?dāng)?shù)個的大部族，在于列祖列宗都曉得一個道理，軒轅帝國也有自己的底線，那就是，公開打出造反的旗號。
只要你不觸犯這一條底線，無論你如何亂來都沒事，可倘若一觸這條線，就會招致官軍的進剿。任何部族的力量，都根本不可能與帝國官軍相抗衡，起兵造反，不過是以卵擊石，自取滅亡之道。帝國的政策是如此寬松，作為洞主，自己可以在轄境肆意妄為，何必為了財貨女人，為了一時的痛快，引來滅門之災(zāi)？！
孟摩的預(yù)見得到證實。
曾意氣風(fēng)發(fā)過一段的火云教主王老沽，讓駱大胡子打得丟盔卸甲，跟隨他跑出山的很多洞主、頭人及其手下“勇敢”的土兵，被“懦弱”的對手殺得尸橫遍野。參與造反的土司，全部被褥奪頭銜，誅滅九族！
王老沽帶領(lǐng)殘部逃進了孟摩所在的馱娘山區(qū)，于清風(fēng)嶺扎營樹寨，繼續(xù)頑抗。教主王老沽依舊派出使者聯(lián)絡(luò)各地土司頭人，發(fā)展他們?yōu)榻掏?，共謀大事。作為馱娘山區(qū)最大部族的九雄洞，自然也不會放過，故而王老沽派出了座下第一高手流火天尊何宿真前來勸說。
孟摩表面上裝出很感興趣的樣子，實則虛與委蛇。他同意暗暗提供物資糧草，他同意給予對方在轄境的通行便利，甚至同意秘密加入火云教，但絕不公開舉旗造反，而是繼續(xù)保持中立。
孟摩知道，只要做到這一點，帝國就不至于拿他怎么樣，九雄洞也能兩方都不得罪，從而避開兵燹劫難，保全整個部族。
何宿真對這些承諾尚算勉強滿意，可臨走前提出了一個要求，既然你孟摩也入了教，應(yīng)該允許他在九雄本寨公開傳教布道一次。孟摩無法，只得答應(yīng)。孰料，卻闖出了這樣的大禍！
火云教可不同于地方官，他們既然都已經(jīng)造反了，就不可能執(zhí)行帝國的律令，尤其是那種歧視本族、偏袒外人，以息事寧人、委曲求全的民族政策。殺了他們的人，尤其是何宿真這樣的大人物，他們必然要揮師報復(fù)！
到這個時候，孟摩洞主也不敢妄自“勇敢”了、、、
孟摩看看囚棚中的兩人。阿布松瑟瑟發(fā)抖，魏老俠卻傲然端坐，冷冷地望著自己。
“小雄長老！”孟摩與魏老俠對視許久，眼中閃過惡毒的光芒。
“洞主，有何吩咐？”一個神采矮小的老頭跑了過來。
“你去一趟清風(fēng)嶺，向王教主解釋今日災(zāi)難之緣由，表達我九雄洞的和平善意。我們愿意將殺死流火天尊的五名愚昧山民，還有這兩個官軍的探子，”孟摩手指囚棚，“都交給王教主處置，以祭慰流火天尊的在天之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