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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山

040回、吹落桃花又蓼花,更番芳信拋天涯

靈山 徐公子勝治 8104 2009-04-01 00:21:47

    東華先生上前一步手指山莊道:“富貴莊園,也只留青煙一片,那位程玄鵠,此刻已葬身火海,你愛也罷憎也罷,都已隨風而去。小子,此刻你還剩下什么,是否明白己身是誰?……”

  “靠?果然在玩這一套,還是障眼法,有沒有點新花樣!”梅振衣在心中暗道。眼前這一幕他很熟悉,真真切切就是傳說中“鐘離十試呂洞賓”的場景。據(jù)說漢鐘離在用點石成金術考驗呂洞賓之后,又把他帶到家門口,讓他看到家園已毀,親人都已亡故。呂洞賓由此了悟人間無常,一念看破生死,面不改色從容安葬家人。

  后來呂洞賓才知道這只不過是漢鐘離考驗他的一個幻境而已,這一關算是通過了。梅溪小時候聽見這個傳說就很反感,曾對太爺說道:“那個漢鐘離,到底是考生死呢還是考冷血呢?那樣也算通過考驗?全家人都被弄死還無動于衷,這樣挺好玩嗎!……我要是呂洞賓,當場就給那漢鐘離一頓鞭子?!?p>  穿越前的一句戲言竟成為真實的場景,但此刻的梅振衣不是在看戲,而是親自成為這出戲中的主角。該怎么辦?像傳說中的呂洞賓那樣做嗎?想都別想,梅振衣就是梅振衣!這一刻他仿佛找回了一點自我。

  東華先生站在前面侃侃而談,陡然聽見腦后一聲銳利的風響。原來是梅振衣猛一抬手,袖中飛出一根金黃色半透明的細長鞭子,鞭梢在空中一轉直抽東華先生耳后的腦側,一出手就是打猴鞭中的絕技昏厥鞭。

  梅振衣跟隨梅毅習武練劍,當然沒有忘了穿越前所學的打猴鞭法,當他身體恢復到可以習練的時候,就時常私下里練習。他還叫張果給自己特制了一根鞭子,就是仿造穿越前所用的那支打猴鞭?,F(xiàn)在這根鞭子,用最堅韌的老黃牛筋制成,又經過張果的法術淬煉,里面還纏繞了百年烏梅根絲加固。

  照說這樣一根鞭子已經不是世間普通的東西了,但梅振衣卻覺得還不如穿越前所用的那支長鞭。那根打猴鞭是梅太公給他的,據(jù)說是梅家祖上世代相傳之物,不僅用起來十分順手而且材質奇特水火不傷。張果給他特制的這根鞭子雖好,但還比不上原先那支,不過用之施展打猴鞭法倒也沒什么問題。

  昏厥鞭據(jù)說能打世間人鬼神,如果真的打中了,東華先生這樣的高人會不會也昏倒在地呢?梅振衣沒有得出答案,因為他失手了。本來這一招絕技閉著眼睛出手他都能抽中的,打猴鞭又細又長又軟,帶著內勁出手又急又快,可以追著要打的方位走,不怕對方躲閃,人的身形再快也快不過鞭梢??墒窃诩磳⒁蛑械哪且凰玻瑬|華先生的身形一陣恍惚似乎瞬間挪動了位置,鞭梢在空氣中發(fā)出一聲爆裂般的脆響,抽空了!

  這一鞭沒抽著人但也非完全沒有效果,隨著鞭梢脆響東華先生身體移位,眼前的幻境仿佛也被抽滅了。只見光影一轉,大道對面仍是好端端的菁蕪山莊,還有家丁在門前職守。

  “姓梅的,為何偷襲我,你膽子也太大了!”東華先生轉身面帶怒意喝道。

  梅振衣一指面前道人:“你放火燒我家,我還能對你客氣?不管是誰干這種事,我都會出手!鞭子抽不中你,就用磚拍!”說著話從地上揀起半截磚頭來,瞪著東華先生。

  看這個小孩竟然在自己面前掄磚頭,東華先生好氣又好笑道:“不過是考驗你的幻境而已,你既然已經識破,又何必向我行兇?你就不怕我生氣嗎?”

  梅振衣反詰道:“既然你沒被打中,那就把鞭子和磚頭也當幻境好了,有什么好生氣的?搞個幻境把別人家燒了挺好玩的嗎?拜托,我沒請你來考驗我!”

  東華先生生氣了,至少看上去很生氣,肩膀發(fā)抖胡子都在亂顫,指著梅振衣道:“好好好,算你狠,有眼不識好人心!走了,不理你了!”說著話轉身就走。

  梅振衣在他身后叫道:“前輩,你這么就走了,不送我回去了嗎?”

  東華先生頭也不回道:“自己走回去!”

  梅振衣:“你太不講究了吧,一百二十多里路呢!”今天東華先生提供的是單程機票,只管飛天攝梅振衣到此處,卻不管把他送回去。

  東華先生又答道:“誰叫你跑那么遠,路對面不就是你家嗎?進不進去隨你的便!……小子,你等著,我是不會放過你的!”最后這句話說的有些兇狠,言畢身形已飄然不見。

  鐘離權真的生氣了嗎?當然不會,他不是明崇儼或呂純陽那種人,有真正的仙人修為境界,怎會與一個十幾歲的孩子計較?他兩次出手考驗梅振衣,一般來說最好的結果和最壞的結果事先都能想到,但事實卻大大出乎他的預料。每次還沒等他把戲唱足呢,梅振衣就已經把他的戲法給破了,這孩子天份之高實在罕見!

  他說了一句聽上去似乎惡狠狠的話,但轉身走的時候卻面帶微笑,他說的是實話,確實不想放過梅振衣——無論如何也要把這個徒弟收到門下,錯過了太可惜。他所學的道法是金丹大道,正式傳法應等到弟子年滿十六歲之后,梅振衣今年十三歲,算一算還要等三年時間。那就等著唄,反正梅振衣拜在孫思邈門下,基礎也是極好的,修行之路不會走偏?!藭r鐘離權已經打定了主意。

  其實梅振衣也清楚真正的得道高人不會和他計較的,況且這種事也沒法計較,只是還不知道鐘離權看上了他這個“弟子”。眼見東華先生落了一場尷尬轉身離去,還留下一句找場子的話,他也起了孩子氣,單手叉腰大叫道:“那我們就走著瞧,我又不是被嚇大的!”

  這一聲大叫不知東華先生聽見沒有,卻驚動了菁蕪山莊。本來他倆站在山莊對面說話,山莊那邊的人既看不見他們也聽不見說話聲,等東華先生一走,梅振衣的身形就顯現(xiàn)了出來,恰好他發(fā)出這一聲大叫。

  山莊門口的家丁聞聲看過來,發(fā)現(xiàn)竟然是小少爺,趕緊跑過來道:“少爺,您怎么回山莊了?其它人呢,怎么一個人都沒帶?”

  梅振衣一看被下人發(fā)現(xiàn)了,立刻吩咐道:“趙啟明,去山莊里給我牽一匹快馬來,我還要趕路,就不進去了?!蹦莻€下人就是曾丟了孩子又找了回來的趙啟明,趙啟明不敢多問立刻回山莊給少爺牽出一匹快馬,梅振衣翻身上馬揚鞭而去。

  說來也巧,長安派來的那位程玄鵠先生這天正在前院有事,也聽見了門外的一聲大喝,然后就看見趙啟明進門牽馬,他連忙叫下人去看看怎么回事。下人回報:“小少爺剛才拿著半塊磚頭在門前大喊‘我們走著瞧,我又不是被嚇大的!’然后連門也不進,就騎馬走了?!?p>  程玄鵠聞言心里咯噔一聲,站在那里倒吸一口冷氣。梅公子這是要干嘛?顯然是沖自己來的,這是跑到山莊門前恐嚇示威呀!小小年紀,又出生在王侯世家,怎會有這樣粗俗無禮的舉止?一定是被身邊的下人教壞了,看來侯爺夫人派自己來調教這位小公子是有道理的,他真該好好管教。

  程玄鵠也算飽學之士,其實也不是惡人,到蕪州來是受人所托忠人其事,辦事也很用心。但小侯爺躲在山上不下來,總這么抻下去也不是個辦法,他畢竟是來當老師的。這幾個月為了給少主面子,他也不好上山強逼,現(xiàn)在情況不同了,這位小公子竟然敢在門前示威,看樣子確實是疏于管教,再這樣下去他也沒法向長安侯府交代。當下打定主意,他決定第二天就上齊云觀去會會那位尚未見面的梅家大少爺。

  暫且不提程玄鵠如何打算,梅振衣這天趕回齊云觀時天都黑了,顧不得和下人們多解釋,立刻就去找孫思邈,向師父詳細稟報了今天遭遇東華先生的經歷。

  “東華先生點石成金,實為世間錢財妄境,你不受他的神通所惑,并不是因為你如今的修為已能破妄不迷,而是你早有察覺,所以根本沒進去!……而在菁蕪山莊門前的試探,情形也是類似的?!边@是孫思邈的解釋。

  “請問師父,這是好事還是壞事?”梅振衣追問道。

  孫思邈:“好事,當然是好事,這說明你的性情與悟性都極佳,甚至超乎他的預料。不過也非全然是益處,這一關你修行中遲早要過的,世間大妄,如不能入則不能出,你也不會見到一番新天地。你這孩子呀,就是太聰明了!”

  梅振衣:“這有什么不好嗎?請師父指點。”

  孫思邈搖了搖頭:“也沒什么不好,就是調教須謹慎,根基不能有偏,世間大器雕琢向來艱難,普通瓦缶燒造則不必費心費力太多。那位東華先生,多半是看上你的資質了?!彼蛄藗€比喻,越珍貴的材料,加工成器物就越需要小心謹慎,普普通通的東西就沒那么多講究了。

  “師父,您這話什么意思?東華先生看上我什么?我可沒看上他,我覺得他比師父您老人家可差遠了。”

  孫思邈笑了:“你對那位高人,似乎有成見?”

  梅振衣想了想道:“是呀,我明知道他要干什么,也很清楚他沒有惡意,但就是感覺不舒服。您想想看,假如換一個人,被他這種玩法折騰,還不給玩瘋了呀?”

  孫思邈伸手摸了摸梅振衣的后腦勺:“騰兒,你瘋了嗎?沒有!他試探的人偏偏就是你,就不必如此假設了。那位東華先生姓鐘離名權,我早年也有所耳聞,據(jù)傳說他已飛升成仙,沒想到還會現(xiàn)身人間。你若與他有仙緣,也不是壞事。”

  梅振衣:“您老是什么意思?不是想要我拜他為師吧?師父所傳我連一小半都沒學會,現(xiàn)在不必想太多。”

  孫思邈又笑了:“據(jù)我所知東華先生所修是金丹大道,你的年歲還未到,所以也不必著急想那些,把眼前的根基打好才是。如果真有緣法,那就順勢而為,守好你心中所悟之道,見怪莫怪,今日眼中怪異,來日未嘗不可知其中真趣?!?p>  梅振衣點頭道:“我最愿意聽師父開解了,您老的話總讓我覺得很有收獲?!?p>  孫思邈:“不要只顧奉承我,眼前還有一件事才是正經,長安侯府給你派了一位程玄鵠先生,你不能總這樣晾著人家不見。我知道你心中有些許不滿,但他是奉長安侯府之命而來,你畢竟生為人子,如此顯得不敬不孝?!?p>  梅振衣:“師父說的是,我打算過幾天就去山莊拜見那位程先生,總算讓他有個交代。晾了這么長時間了,他初到蕪州時的那股銳氣也消磨的差不多了,見了面也不至于找太多別的麻煩?!?p>  孫思邈無可奈何的搖頭道:“你這孩子,怎么又講起兵法來了?”

  梅振衣打算過幾天就去拜見程玄鵠,沒想到程玄鵠第二天就拉下老臉主動登門了,這位程先生心里也有一股氣,有上門問罪的意思,就算不能把小少爺怎么樣,他可沒打算放過那些教少爺“學壞”的下人。這一天非常不巧,恰好星云師太也來了,程玄鵠趕到齊云觀的時候,梅振衣正陪著兩個小丫鬟在書房學功課。

  程玄鵠到了齊云觀,直接就往東院走,他雖然不認識梅振衣,但是梅家的下人卻是認識他的。梅振衣在書房聽見通報,趕緊迎了出來,恰好在書房門外碰見程先生,只見此人不到四十的年紀,頭戴諸葛巾,身長七尺面容很端正,身形稍顯清瘦,倒是典型的書生模樣。

  一看張果陪在此人身側對他使眼色,梅振衣早已猜到對方身份,站在那里面帶微笑躬身施禮道:“是程先生嗎?在下梅府長子振衣,先生從長安遠來,我因身體不適一直在山中調養(yǎng)未能拜見,失禮之處請先生海涵。騰兒在此謝罪了!”

  他自稱“騰兒”這個乳名,又客客氣氣的行禮謝罪,搞得程玄鵠一時間倒不好發(fā)作了,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是這位賠罪的大少爺呢。面前的大少爺只是個十幾歲的孩子,長的眉清目秀十分俊朗,尤其是一臉的微笑很有親和力,非常討人喜歡,無論如何也無法與昨日在山莊門前掄磚頭叫囂的野小子形像聯(lián)系在一起。這一夜之間,區(qū)別怎這么大呢?

  此情此景程玄鵠也不好訓斥什么,只有還禮道:“少爺不必客氣,我既奉侯府之命來到蕪州照看少爺學業(yè),這么長時間卻沒有見面,是我有負于你,還請不要介意。我們不要在門前說話,到書房中再談吧,我正有話要問你?!?p>  一進書房程玄鵠又吃了一驚,只見書房里不僅僅有兩個伺候的丫鬟,還有一位年紀不算大的美貌尼姑,一時之間搞不明梅振衣唱的是哪一出?張果在一旁趕緊引見道:“程先生,這位是翠亭庵的住持星云師太,素有才學,少爺請到府中教授文牘功課?!瓗熖?,這位是長安來的程玄鵠先生,不僅飽讀詩書,而且精通錢名帳目,是一位高才。”

  星云師太未及回避程玄鵠就進來了,也只得上前見禮互相打個招呼,程玄鵠一聽說她是梅振衣私自請的課業(yè)老師,又看見桌上擺的筆墨紙硯,應該恰好在上課,當時就有些不高興了,坐下后微微沉著臉對張果說:“張管家,我奉侯府之命來教授少爺課業(yè),就算本人才疏學淺不堪勝任,但也不會耽誤少爺另請名師,只是此事你應該告訴我才對?!?p>  程玄鵠不高興也是有原因的,少爺把他晾了這么長時間不來拜師,卻請了個尼姑搶生意唱對臺戲,今天還在書房里當面撞見了,這不是給他一個下馬威嗎?他不好沖別人發(fā)火,當面責問起張果來。

  梅振衣解釋道:“先生有所不知,自去年開始我就請星云師太來教授課業(yè)了,當時程先生還未到,自然無從告知了。這一段時間先生事務繁忙,一直在檢查蕪州帳目,張果想必是忘了,所以未曾提起?!?p>  既然梅振衣搭話,程玄鵠就沖他來了:“少爺拜孫思邈真人為師,陳某自然不敢多言,但這文牘句逗的課業(yè),為何要請一位出家人呢?識文斷字,難道要從佛經開講嗎?”

  他的話中有刺啊,星云師太本來不想多話,此時也忍不住開口道:“貧尼不知梅府家事,只是受梅公子再三央求,來此教授幾句文章。我雖是出家人,但世間僧尼豈能只通佛學,不知詩文經史?先生未考小公子課業(yè),就如此開口未免武斷了吧?”

  星云師太在梅振衣這里拿的好處多,對這位少爺?shù)挠∠笥址浅:?,平時與兩個丫鬟相處的不錯,當然也聽說了程玄鵠到蕪州這回事。今日見程玄鵠一到就找茬,竟然把矛頭指向了自己,于是開口反詰。

  程玄鵠見星云師太語氣不善,轉向她道:“師太不必著惱,我受梅家所托照看小公子,教不嚴,師之惰,他若有疏于管教之處,也是我的責任。梅府不會責問師太這樣一位出家人,只會責我陳某未曾盡職。方才聽師太所言,是自負滿腹經綸,反倒怪梅家長輩多事嘍?”

  星云師太:“我怎敢責怪梅家長輩?想必程先生也是飽學之士,才學遠在貧尼之上。但是梅公子天資聰慧,貧尼所授課業(yè)也無問題,難道有人想說貧尼誤人子弟嗎?”

  進屋剛坐下,星云師太和程玄鵠就掐起來了,有學問的人就是不一樣,連吵架都是文縐縐的。梅振衣在心里偷著樂,但表面上還得做個和事佬,站起身來走到兩人中間道:“二位不必爭了,如果你們有什么不快,都是騰兒的錯。師太是我的啟蒙業(yè)師,程先生是從長安特意趕來指點于我的長輩,我都應該恭敬。”

  他轉圈拱手,見兩人都沒作聲,又笑著一指窗外道:“師太的才學我一直很仰慕,聽聞程先生的才學也是相當不錯的,但還未及請教。今日恰見窗外風吹蓼花,夏日里得一絲清涼,不如這樣,就以此風為題請二位老師各做詩一首,也好讓我這個晚輩門生開開眼界。師太,程先生,有請了!”

  他這個提議也說不清是勸架呢還是挑地溝呢,總之出一個題目同時考考程玄鵠與星云師太。程玄鵠既然受長安侯府的委托來做梅振衣的課業(yè)老師,總得露一手顯示自己的水平吧,如果才學還不如星云師太,那就別再抱怨自討沒趣了。

  穿越到唐代,別的事情還可以慢慢習慣,但讓梅振衣最不適應的就是做詩。這個年代詩風極盛,稍微有點身份的人不論做什么事情都喜歡來兩首,就像*時期人們辦什么事都要先背幾句領袖語錄一樣。梅振衣曾是二十一世紀的大學生,就算學習很好,但很多習慣早已養(yǎng)成,在唐代碰到一個人就隨口吟詩實在有些頭痛??墒谴藭r考兩人才學,命題當場作詩,是這個時代公認的最權威的方式。

  星云師太悄悄瞪了梅振衣一眼,這位小少爺年紀不大可聰明的很,一肚子主意,她當然明白梅振衣的用意,二話不說站起身來,走到書桌前提筆寫了一首詩——

  吹落桃花又蓼花,更番芳信拋天涯。

  能噓冷氣乘時令,也扇陽和喚物華。

  江上暗催帆影動,陌頭軟曳酒旗斜。

  泠泠習習來何處,只隔琉璃不隔紗。

  師太寫完之后放下筆道:“程先生,請!”

  該程玄鵠上場了,他如果此時退避,今天就算栽了,以后也沒法在梅振衣面前端老師的架子,無論如何也要做一首。但程玄鵠卻在發(fā)愣,看著星云師太寫的那首詩表情充滿疑惑。梅振衣在一旁咳嗽一聲:“程先生,請指教。”

  聽見提醒,程玄鵠走上前去,卻沒有拿起筆,而是拿起了星云師太剛才所寫墨跡未干的那首詩,沉吟道:“師太,你是一位出家人,為何這篇應景之作有門庭感秋之意?你的字體我很是熟悉,請問師太與故褚河南公是什么關系?”

  一首詩要分什么人看,若不精通詩文恐怕只能看見字句平仄,讀不出其中詩意來。星云師太這首詩表面上是在寫風吹蓼花,字句背后隱約卻有感嘆門庭變故與身世坎坷的意味,程玄鵠讀出來了。不僅如此,他還認出了星云師太的書法,與大唐河南郡公褚遂良一脈相承。

  褚遂良,博通文史精于書法,由魏征推薦給唐太宗,頗受賞識。曾參與擁立唐太宗第九子晉王李治,李治即位后他與長孫無忌同為顧命大臣,官居宰相。后來因為竭力反對皇上廢王皇后立武昭儀,永徽六年(公元655年)被貶流放嶺南,顯慶三年(公元658年)客死愛州(今越南境內)。

  現(xiàn)代人學書法,可以很方便的學習各家字體,不論是顏體字還是柳體字,從書店里買字帖回來臨摹就是了。但在那個年代情況是不一樣的,褚遂良剛剛去世不久,也無字帖刻版刊行流傳。如果有個人隨手所寫就是漂亮的褚氏字體,有一個最大的可能,她從小習書就是褚遂良教的,所以程玄鵠才有此一問。

  星云師太輕輕嘆息一聲:“褚河南公,正是家父,出家之前,我名叫褚云行?!?p>  這句話讓張果和梅振衣都吃了一驚,沒想到星云師太竟有這樣的家世。程玄鵠聞言神色大變,小心翼翼放下那篇詩文,走到星云師太面前恭恭敬敬長揖及地:“原來是云行小姐,褚氏門生程玄鵠有禮了,方才言語疏狂得罪之處,請您千萬不要介意。”

  星云師太一側身,詫異道:“先生為何前倨后恭?我已是空門中人,云行小姐四字不必再提了。你自稱褚氏門生,難道認識家父?”

  這是怎么回事?程玄鵠的父親叫程務書,原本在朝中官至起居郎,與褚遂良相交甚厚,程玄鵠少年求學時也確曾拜在褚遂良門下自稱門生。后來褚遂良得罪了武皇后,獲罪流放,程家也遭受牽連以至家道中落。如今程玄鵠快四十歲了,也只混了個八品文散官,依附于裴府為幕僚。

  程玄鵠介紹了自己的來歷,回想起往事,止不住一番唏噓感慨。張果在一旁勸慰道:“師太如今在空門中修行,往事就不必再提徒添傷感。既是故人相見,應該高興才對,今日師太來的真巧恰與程先生相見,冥冥中自有天意啊?!闭f著話還向梅振衣使了個眼色。

  事情出現(xiàn)了戲劇性變化,上門找茬的程玄鵠前倨后恭,向星云師太施禮自稱褚氏門生,而星云師太就是褚遂良之女褚云行。沖著這一層關系,如果善加利用,說不定能趁機搞定程玄鵠。

  梅振衣的腦筋當然轉得快,立即起身上前,先沖星云師太施禮,又向程玄鵠行了一禮,恭恭敬敬的說道:“我欽佩師太才學已久,今日方知您原來是名門之后。程先生也出自高人門下,不遠數(shù)千里前來指點騰兒,我不知珍惜錯過數(shù)月光陰,希望先生恕罪?!瓉韥韥恚焕蠋煻颊堊?,邊喝茶邊聊吧?!?p>  有了這個插曲,書房中氣氛緩和了不少,星云師太坐下問道:“程先生,我見你進門時面有不悅之色,除了梅公子私請業(yè)師之外,還有什么別的事讓你不快嗎?”

  一句話提醒了程玄鵠,他還沒有忘記來意,欠身答道:“我受長安侯府所托來到蕪州,應忠人其事,既然清點菁蕪山莊的帳目就應盡責。日前梅公子欲在敬亭山修建神祠,又欲為孫仙人立經石幢,陳某非是不允,可實在支出巨大,所以要稟報長安侯府再作計較?!医章犅勆耢襞c經石幢都已開工,而菁蕪山莊并未支出銀錢,所以要上門詢問?!?p>  梅振衣有些驚訝的反問:“先生即刻拿錢不方便,我自己想辦法籌錢也不行嗎?”

  程玄鵠笑著說道:“小公子年幼并未自立門戶,名下亦無產業(yè),你本人無進項。未經家主許可,擅自舉借巨額外債,這筆錢也是需要梅府來還的。我知道你舅舅家中巨富,他可能不會逼你還,但是追究起來此事還是違反唐律。如今侯爺出征在外,如果梅府主事之人以此為名,完全可以責罰你,少爺自己也需小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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