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打劫了
黑暗漸逝,睡眼惺忪的天穹露出一張暗淡無光的面孔,休憩了一夜的云彩如同披上了面紗,朦朦朧朧,若隱若現(xiàn)。
悠長的角聲在清晨的寒風(fēng)中徐徐吹響。浩瀚無際的突倫川晃動了一下慵懶的身軀,緩緩睜開金黃色的眼睛,一瞬間,天地動容,黑暗驟然散去,天穹神采奕奕,舒展出湛藍的雄壯身軀,白云如雪,霓裳飄飄,楚楚動人。
綠洲就像落在突倫川上的一滴晶瑩露珠,隨風(fēng)而動,在赤紅色的葉片上,在清脆悅耳的駝鈴聲中,翩翩起舞。
勤勞的仆從們紛紛走出帳篷,拿出皮囊、布槽,盛滿水和麩料喂食駝馬。幾個大隋衛(wèi)士在尚未熄滅的篝火上架起了鐵馬盂,燒水煮肉。茹毛飲血是蠻夷人的生活方式,而對于遠離中土的大隋人來說,熱水熟肉還是不可或缺。
炊煙裊裊,霧靄朦朦,駝馬輕嘶,犬吠陣陣,三三兩兩的人群各自忙碌,綠洲漸漸煥發(fā)出盎然生機。不同的種族不同的語言卻有著相同的微笑,一個親切的笑容一個親昵的手勢,都能讓彼此的陌生和隔閡消弭于無形,更能讓這群至今還沒有擺脫死神追殺的人們攜起手來,共度難關(guān)。
阿史那賀寶披著一件毛茸茸的裘皮大氅走出帳篷,仰首向天,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清新空氣,接著下意識地要揮動雙臂活動一下身板,但肩膀上的痛疼驟然襲來,痛得賀寶破口大罵,“賊阿柴,阿爺要剝你的皮,抽你的筋!”
大氅掉落在地,賀寶視若不見,邁步急行。兩個強健大漢從隔壁帳篷了跑了出來,“大哥,你去哪?”
“去找伽藍用藥,傷口痛得厲害?!?p> “一起去!”一個濃眉虬須的紅臉漢子湊到賀寶身邊,腆著臉說道,“大哥,我這腿被阿柴虜打了一棍子,昨天尚能忍受,今天卻痛得不行了。等下請伽藍給看看。”
賀寶猛地停下腳步,沖著那漢子厲聲叫道,“你昨天干甚去了?想死啊?你不知道紫云天的兄弟已經(jīng)折了近半?”
“不過就是挨了一棍子,我以為沒甚事?!?p> 賀寶抬手就是一巴掌,狠狠打在虬須漢子的腦袋上,“沒甚事?你曉得個鳥!大巫,記好了,下次再遇到這種事,要告訴我,不要自個瞞著丟了性命!”
大巫連連點頭,連聲唱喏。
另一個年輕的短須白臉漢子抱著賀寶的裘皮大氅跑了過來,幸災(zāi)樂禍地笑道,“大巫兄,挨打了吧?哈哈……”
“你呢?身上可有痛疼之處?”賀寶兩眼一瞪,兇神惡煞一般。
“大哥,咱沒事,咱好著呢。”年輕漢子急忙搖手。
“好甚?”大巫指著他說道,“腰背上都是大塊的青瘀,肯定痛疼,不過忍著罷了?!?p> 賀寶一言不發(fā),沖上去又是一巴掌,正拍在年輕漢子的腦門上,“漢兒長大了,知道哄騙大兄了,了不起啊?!?p> 年輕漢子抱著腦袋就跑,“大哥,咱真的沒事。”
“一起來?!辟R寶大聲叫道,“凌輝,跟在后面,等下讓伽藍給你上點藥?!?p> 大巫和凌輝齊聲答應(yīng),一左一右跟在賀寶后面。三個人邁著大步,橫著膀子,一副跋扈的樣子,所過之處,人皆相讓,就連那些大隋衛(wèi)士都為之側(cè)目。紫云天上的悍賊,那可是惡名在外,前日雖然共過患難,但悍賊就是悍賊,翻臉無情,能不招惹還是不要招惹。
暴雪虎踞帳外,看到阿史那賀寶遠遠走來,當即翻身站起,迎上幾步后又停下了,嘴里發(fā)出低微的嘶吼之聲。
“小家伙倒是忠心,守在伽藍身邊寸步不離啊。”賀寶走到暴雪身前,俯身拍拍它的大腦袋,笑著問道,“伽藍還在睡?鐵打一般的人也有筋疲力盡的時候。走,隨我一起進帳,把他喊起來。我這肩膀痛得厲害,再向他討些止痛的藥?!?p> 暴雪伸著大腦袋蹭了賀寶幾下,嗚嗚了兩聲。賀寶卻是不理,右臂張開,抱住它的大頭,連拖帶拽走向帳篷。
一只腳剛剛伸進帳內(nèi),賀寶正欲大喊一聲,眼睛卻突然瞪大。
伽藍睡在氈床上,身上蓋著厚厚的翻毛大氅,滿臉黑須,面色蒼白,看上去十分憔悴。雪兒穿著白色小氅,蜷縮在伽藍的腳邊,小臉恬靜,嘴角處更是露出一絲甜甜的笑意。另有一個白衣少女也是蜷縮著嬌軀,緊貼在伽藍的腰間,手里還抓著一個玉葫蘆。
賀寶認識這個白衣少女,是于闐那支商隊里的舞伎,只是讓他驚訝的是,這個舞伎怎么會出現(xiàn)在伽藍的帳篷里?而且還睡在他的身邊,手上還拿著那個伽藍視若珍寶的玉葫蘆,尤其讓他覺得不可思議的是,暴雪什么時候認識了這個舞伎并且接受了她,而且還允許她靠近伽藍,甚至與伽藍睡在一起。
賀寶聽到伽藍輕微的呼吸聲,認定伽藍沒出什么事,心里稍稍安穩(wěn)了一些,然后低下頭望向暴雪,滿臉的疑惑。暴雪倒是平靜,任由賀寶抱著它的大頭,一動不動。
賀寶皺皺眉,又凝神仔細打量了一下白衣少女,目光在那個玉葫蘆上停留了半晌,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賀寶躡手躡腳地退了出來。
大巫和凌輝非常好奇,不知道大哥搞什么名堂,齊齊擠上前,腦袋剛剛伸進帳內(nèi),頓時靜止,先是目瞪口呆,然后相視而笑,悄然縮回身子。
“伽藍在突倫川待得時間太長了。”大巫感嘆道,“沒有女人的日子實在不是人過的日子,度日如年啊?!?p> “伽藍兄很長時間沒有女人了,現(xiàn)在看到女人就像饑餓的野狼看到獵物一樣,兩眼冒綠光,嘻嘻……”
凌輝正自笑得開心,陡然一只大手凌空扇來,“啪”打在了后腦上。
“大哥……”凌輝抱著腦袋委屈地叫起來,臉上表情哀怨,為什么受傷害的總是我?。俊按笪紫日f的,他還說到了樓蘭就去找精絕美女。”
大巫急忙躲到一邊,捂著嘴,暗自偷笑。
“好好的一個漢兒竟給你這淫賊活活帶壞了?!辟R寶沖上去一腿踹倒大巫,“啪啪”兩個大巴掌,猶自不解恨,跟上去再踹一腿,“笑,我讓你笑,我打你個滿天開花!”
“大哥,我冤枉啊,我是說給你搶一個精絕美女,小漢兒聽錯了?!贝笪變墒直ь^,兩眼偷偷瞄著賀寶那張憤怒的臉,連聲叫冤,“大哥,你不是一直念叨著孔雀河上的那個精絕美女嘛。上一次我們失手了,這一次,有伽藍在,我們必定手到擒來,馬到成功。”
賀寶掄起的大拳頭頓時停止,一張怒氣沖天的臉霎時雨過天晴,笑容滿面,“是嗎?哦,兄弟,不好意思,打錯了,失手失手,哥哥給你賠不是?!辟R寶的拳頭馬上張開,一把抓住大巫的肩膀,把他拉了起來,一臉的歉意,還親昵地幫大巫整理了一下散亂的發(fā)辮,“兄弟,跟哥哥說說,這次打算怎么搶?光搶人沒用,關(guān)鍵是要搶人家的心?!?p> 凌輝捂住臉就跑了,再不跑,他就要笑出來,那等著他的必定是一頓老拳。竟敢嘲笑大哥,那還得了?反了不成?
大巫哭喪著臉,小心翼翼地陪著笑,再不敢亂說話了,“大哥,天下有甚事能難到伽藍?”
賀寶鼓著大嘴,皺起了眉頭,想了片刻,然后伸手摟住大巫,兩人并肩而行,十分親熱,“大巫,你看看我這張臉,再看看伽藍那張臉?!辟R寶指著自己褐紅色的臉膛,異常嚴肅地問道,“如果你是那個精絕美女,你說你是喜歡我,還是喜歡伽藍?”
大巫臉色一僵,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
“大哥,我錯了。”
“你當然錯了?!辟R寶手指大巫的鼻頭,惡狠狠地罵道,“你竟然讓伽藍去幫我搶美女?你長沒長腦子?你個蠢物,你故意打擊我,傷我的心,是不是?”
“不是不是,大哥,你冤枉我啊?!?p> “不過這人是一定要搶的?!辟R寶臉色一整,鄭重其事地說道,“上次栽在了孔雀河,我火狐這張臉算是丟大了,這次無論如何要把臉面找回來。”
“大哥,沒有伽藍助拳不行啊?!?p> “嗯,你這個建議很好,很好。”賀寶連連點頭,手指前方于闐人的帳篷,“你看這樣行不行,我先幫伽藍搶一個女人,如此一來,伽藍就不好意思搶我的女人了,你說是不是?”
大巫兩眼一亮,“大哥,好主意啊。走,咱們打劫去!”
?。?p> 大巫前頭開道。
阿史那賀寶居中。
凌輝抱著裘皮大氅跟在后面。
三個人大搖大擺地走向了于闐人的帳篷。
商隊的幾個護衛(wèi)、仆從正在帳外收拾行裝,看到紫云天的悍賊大踏步地走來,頓時警覺,紛紛放下手上的活,全神戒備地看著他們。有一個護衛(wèi)匆忙跑進帳內(nèi)報訊。數(shù)息之后,一個白衣栗特人小跑而出,滿臉堆笑,遠遠躬身致禮。正待說話,就聽到大巫縱聲雷吼。
“打劫,打劫!東西留下,牲畜留下,女人留下,其他的統(tǒng)統(tǒng)滾蛋!”
栗特胡賈頓時色變,一幫護衛(wèi)、仆從暗自吃驚,茫然失措。前天大家還在紫云天一起御敵,今天這幫悍賊就翻臉了,這個變化也太快了吧?不過好在大隋人還在,當著大隋人的面,紫云天的這幫悍賊們總不至于殺人越貨吧?
那胡賈驚恐不安,轉(zhuǎn)身偷偷望向帳篷,這時候,阿史那賀寶說話了。
“吼什么?打劫又不是殺人,費那么大力氣干甚?教過你多少遍了,怎么就一直記不?。亢蜌馍?,和和氣氣才能發(fā)財,這么簡單的事情也不知道?”
大巫立刻換上笑臉,大步走到胡賈的身邊,躬身致禮,和顏悅色,“抱歉,嚇著你了。”然后以非常溫和地口氣,聲情并茂地說道,“冬天到了,紫云天的兄弟們饑寒交迫,迫于生計,不得不到絲路上打擾先生,向先生討口飯吃?!闭f到這里他向那面如土色的胡賈伸出一只手,“東西留下,牲畜留下,女人留下,其他的我就不要了,總不能讓先生餓死。先生餓死了,紫云天的兄弟們豈不連飯都討不到。”
“我給,我給,東西統(tǒng)統(tǒng)給你們,牲畜也給你們,但女人……女人……”
胡賈尚在哀求,大巫的臉色已驟然變冷,掄起手臂,一個大巴掌印了上去,“沒有女人,你讓兄弟們?nèi)绾味热??你打算讓兄弟們自己閹了?你還有沒有良心?你的良心都讓狗吃了?這世上還有沒有天理???”
這一巴掌太狠了,把胡賈打得轉(zhuǎn)了半圈,飛身摔倒在帳篷附近。
幾個護衛(wèi)蜂擁而上,其中兩人拔刀出鞘,作勢就要撲上去。
凌輝突然飛射而出,手上裘皮大氅騰空而起,接著人影連閃,兩聲慘叫凄厲而起,兩把戰(zhàn)刀落地,兩具身體倒飛而出。再看凌輝,他已經(jīng)退到賀寶的身后,正張開雙手抱住從天而降的裘皮大氅。
護衛(wèi)們大驚失色,被凌輝這神鬼莫測的驚人武技所震懾,再不敢上前半步。
“給他們?!币粋€沉穩(wěn)的聲音從帳篷內(nèi)傳了出來,“如果沒有紫云天的勇士以死相護,我們早就死了。活命之恩難以相報,這點東西和幾個女人實在算不了什么,權(quán)當是聊表心意。將來有緣,絲路再遇,必當厚報?!?p> 大巫瞇起眼睛,警覺地望向帳篷。
阿史那賀寶則暗自冷笑,咱就等著你露頭了,倒要見識一下你這個見不得人的賊子是何方人物,若是你出賣了我紫云天,今天勢必剝了你的皮。
“帳內(nèi)何人?”大巫的目光瞥向那名胡賈,冷聲問道。
“東主,我家的東主?!?p> “你的東主?為何隱匿身份?為何藏頭露尾?”大巫的聲音驀然冷冽,殺氣騰騰,“你們是不是阿柴虜?shù)募氉??是不是伏允的?nèi)間?是不是出賣了我紫云天?”
帳簾掀起,一個白面長髯的中年人走了出來,神色平靜,面帶淺笑,眼神矜持,泰然自若。
“東土的西北狼果然名不虛傳?!敝心耆穗p手負后,沖著阿史那賀寶微微頷首,“有幸見到傳說中的大盜火狐,不虛此行?!?p> 阿史那賀寶笑容滿面,躬身致謝,“東主慷慨,欣然笑納。日后有緣,絲路再見。”
賀寶成功逼出了這個藏匿在商隊中的于闐人,接下來的事情就該輪到西北狼了。雖然西行警告他不要多事,但他懷疑此人是阿柴虜?shù)募氉?,出賣了紫云天,所以根本不理睬西行的警告,一定要多事,只是現(xiàn)在看來他的推斷有錯誤,此人藏匿形跡,和紫云天似乎無關(guān),但與大隋肯定有關(guān)。西北狼有事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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