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怎么會變成這樣呢?攙扶著少年緩緩前進(jìn),林若素?zé)o比郁悶地想起兩人在水洼邊略顯詭異的對話。
少年撫著傷口:“你為什么要救我?”
“看見了就救唄,沒什么為什么?!绷秩羲卮鹜暝谛睦镄⌒⊙a充道,后來發(fā)現(xiàn)你長得這么值得救,當(dāng)然就更要救了。
少年悶悶地說:“我沒什么可以回報你?!?p> 林若素嬉皮笑臉湊過去,揶揄道:“你可以以身相許???”呵呵,看你還不臉紅?
然而她沒看到期望中的少年羞怯圖,只等來少年的一個字:“好?!?p> 林若素沒反應(yīng)過來:“什么好?”
“以身相許,”少年看向林若素的眼睛,無比認(rèn)真,“我答應(yīng)?!?p> 林若素差點一個坐不穩(wěn)趴到地上,急急忙忙解釋:“喂,我開玩笑的。”
“可我是認(rèn)真的?!鄙倌旯虉?zhí)得很。
林若素皺皺眉:“喂,你也是開玩笑的吧。不過這個玩笑可一點意思也沒有?!?p> 少年接著自己的話向下說:“你救了我,我的命是你的?!?p> 不是吧,這么隨隨便便就把自己的命給別人了。這是什么邏輯?林若素滿頭黑線。
“你一定要負(fù)責(zé)。”見林若素不說話,少年又加了一句。
靠,林若素終于暴走了:“負(fù)責(zé)負(fù)責(zé),我還是一被丈夫掃地出門的棄婦加孕婦呢,誰對我負(fù)責(zé)?!?p> 少年平靜地望著雙手叉腰,成茶壺狀的林若素,只說了一句:“我負(fù)責(zé)?!?p> 聞言林若素沉默三秒,垂下頭,徹底無語了。
……
代溝,這絕對是代溝!林若素發(fā)現(xiàn)自己完全搞不懂這個靈魂上和自己相隔幾千年的古代人在想什么。不過現(xiàn)在也不是考慮這個的時候,她比較擔(dān)心老實巴交的安四夫婦的反應(yīng),他們看到自己早上一個人出門,午后回來卻領(lǐng)回來一個來歷不明,身份不明,姓名不明,可以說除了面貌什么都不明的,滿身是傷的俊美少年,會是什么反應(yīng)?唉,想想都覺得前景不容樂觀哪。
抱著有備無患的心態(tài),林若素開始跟少年交代“進(jìn)門”注意事項:“你千萬不要說以身相許什么的,會嚇壞我爹娘的……不要動不動就提殺人……就說是在走親戚的途中遇到土匪了……讓我想想,還有什么……喂,你到底有沒有在聽?。 毖劭醇议T就在不遠(yuǎn)處,林若素郁悶地發(fā)現(xiàn)少年不知何時已經(jīng)神游太虛,壓根就沒聽她說話。
垮下肩膀,林若素有氣無力地說:“我不管了,你臨場發(fā)揮吧?!?p> 一路聽著林若素在自己耳邊磨磨唧唧、喋喋不休,少年絲毫不見煩躁,倒是眼里噙著的笑意,點點滴滴,越聚越濃。
推開門,林若素對著堂屋喊:“爹,娘,我回來了?!焙梗鋵嵤恰拔覀儭被貋砹?。
屋內(nèi)久久沒有人答應(yīng),林若素感覺奇怪,扶著少年進(jìn)堂屋在椅子上坐下,然后邊喊邊里里外外找了遍,卻一個人也沒看到?!捌婀郑麄兌既ツ睦锪??”
林若素搔搔頭,走回堂屋少年身旁:“我爹娘都不在?!?p> 看著少年閉目養(yǎng)神了一會兒,林若素想起自己受傷時涂抹的膏藥還在,便去里屋拿。再出來,她面色陰郁,手里拿的除了膏藥,還有一封信:“擦完藥,我們就走。”
少年見她面露凝重之色,忙接過信,輕聲念道:“欲保安四夫妻平安,速離文桑?!?p> 林若素一邊幫少年解開包扎的布條,一邊頭也不抬地說:“安四夫妻就是我爹和我娘?!?p> 少年放下信紙,沉聲問道:“什么人要你離開文桑城?”
林若素聳聳肩,手下的動作沒有停:“不知道。你腰轉(zhuǎn)過去一點,那邊的傷口我夠不到?!?p> 望著仿佛一門心思為自己上藥的林若素,少年有些好奇:“你不擔(dān)心嗎?”
“擔(dān)心啊。”林若素的聲音有些悶悶的。
“那你……”
林若素打斷少年的話,很不耐煩地說:“擔(dān)心也沒有用,信又沒署名,我受過傷,原來有什么對頭、仇家全都不記得了?!鳖D了頓,她又接著說:“按照信上寫的做,至少有五成的把握可以保他們的平安?!闭f著說著,她不由煩躁起來,把藥膏扔給少年:“這些傷你夠得著,自己涂,我去收拾東西?!闭f話間又進(jìn)了自己的房間。
其實她根本沒什么要收拾的,只不過,她想再看看這個自己來到古代一睜眼就看見的地方,這個讓她第一次感受到家的溫暖和親人的關(guān)心的地方。以后,怕是沒什么機會回來了吧。她黯然地想。
到底是什么人非要自己來開文桑城呢?應(yīng)該說,到底是什么人一定要安敏從文桑城消失?反顧四嬸告訴自己的關(guān)于安敏的生平,林若素感覺安敏知書達(dá)理、性格溫婉,十八年的生命就像一條順暢的直線,沒有彎曲,沒有支叉,唯一的曲折也就是被丈夫休了這件事吧。未出閣前,她是養(yǎng)在深閨的小女兒;為人婦后,她是驚雷山莊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三夫人,哪有什么機會和人結(jié)下什么仇。尤其,來人還是以這樣迂回的方式要挾自己離開。
林若素?fù)u搖頭,仿佛這樣就能甩開雜亂無章的思緒。我在明,別人在暗,目前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她拿起十分輕便的包袱,來到堂屋,少年已經(jīng)上好了藥。
“我要走了,這里也不是你的久留之地?!绷秩羲卣f。
少年也扶著椅子站了起來:“我跟你一起?!?p> 林若素搞不明白,這個清秀的少年為什么一定要跟著自己,她苦口婆心地勸他:“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招誰惹誰了,你要是跟著我,小心被我拖累?!?p> 少年上前幾步,還是那句話:“我跟你一起?!毖哿M是倔強和堅持。
林若素撇撇嘴,無奈地去扶他:“好的好的,隨你愿意吧。不過哪天你明白過來,跟著我沒什么前途,要走我也不攔著?!?p> 少年不置可否。
兩人出了門,背著文桑城的方向一路走到天黑。幸好路邊有個廢棄的茶棚,林若素?fù)街倌赀M(jìn)去席地坐下。找了些干樹枝,卻笨手笨腳地生不起火,還是少年從旁指點,這才免于二人被凍一夜的厄運。
坐在火堆旁,林若素揉著自己走得僵麻的雙腿,看看一旁明明滿臉倦怠,卻還猶自強撐得少年,將水袋和半個饅頭遞了過去:“喂,我們在趕路,不是在趕著去投胎,你用不著這么拼命吧。”
少年接過水和干糧,只是笑笑。
總算知道什么叫“回眸一笑百媚生”了,美少年的殺傷力啊。林若素渾然不覺自己的口水直流,直到少年拿袖子替她擦拭才反應(yīng)過來。
看著眼前嘿嘿傻笑的女人,少年也不禁莞爾。
毫無吃相的啃著饅頭,林若素含混不清地問:“你多地(到底)斯(是)做思模(什么)的啊?呃……”
少年將水遞給因為吃太快而噎到的林若素,輕描淡寫地說:“我是個殺手。”
“殺手?!”林若素剛喝到嘴里的水立刻全數(shù)噴出。她一把拉住少年的手:“你……真的是殺手?”
少年原以為林若素在知道自己的身份后對他避之不及,可看著她的表情里,有驚奇,有欣喜,有興奮,獨獨沒有厭惡和害怕。
林若素還是一臉不敢置信:“你真的是殺手?那種無聲無息地殺人的殺手?”
見林若素絲毫沒有討厭自己的樣子,少年一直懸著的心這才放下。他都不知道自己竟然這么在乎她對自己的看法?!笆堑?,我是殺手,也……殺過很多人?!?p> 林若素心里樂翻了天。殺手耶,活生生的殺手,居然還是這樣一個俊秀靦腆的少年,果然是百聞不如一見。哈哈,想不到自己在路邊隨隨便便都能救回一個美少年殺手,還就這樣把他“撿”回了家。可是——“既然你是殺手,為什么會差點被人殺了?”不會是因為武功太差,沒殺成要殺的人,反而搞得自己被人追殺吧。汗。
少年笑了笑,下午的那種諷刺的笑容又掛上了嘴角:“這是暗閣的規(guī)矩。”
“暗閣就是你從屬的殺手組織嗎?”努力忽視自己見到那個笑容的心疼,林若素好奇地問。
少年頷首:“是的。我從小……”他的眼神變得迷離而遙遠(yuǎn),第一次對別人談起自己的過往。
原來,自他有記憶起,就和一群一般大小的孩子一起住在一個與世隔絕的山谷,每天的生活就是習(xí)武練功,以應(yīng)付不定期而來的一些蒙面人的考核。沒有人調(diào)皮搗蛋,也沒有人偷偷出谷,因為在那里,只有一種責(zé)罰方式——死。十三歲那年,在蒙面人的帶領(lǐng)下,他和其他三個孩子一起出谷,正式成為暗閣的一員。然后,他便開始了無休無止的殺戮生涯……
“那為什么那些個什么乙丙丁要殺你?”林若素問。她一直覺得自己從小無父無母,在孤兒院過著有上頓沒下頓的生活,已經(jīng)夠悲慘了,可聽著少年說的童年,竟比自己要難熬上百倍。他……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在暗閣里,沒有人有名字。”少年向火堆添了幾根樹枝,看著它們在火里噼啪燃燒,而林若素望向少年的眼睛,卻在他的眸子的深處,看到了隱約的悲傷。
少年再抬起頭時,又是一笑:“我們只有‘甲乙丙丁’的代號,誰的任務(wù)完成的多,誰的武功高,誰就是甲。其他不服的人可以殺你,只要他殺得了你。暗閣的主人是不管的。既然做了殺手,就擺脫不了殺人或是被人殺的命運,你死了,只能怪自己不夠強,怨不得別人。只是,我沒想到,他們?nèi)齻€會聯(lián)手?!?p> 林若素知道,他口中的“他們”指的是誰,卻沒有什么話可以接下去,想了想,她只得轉(zhuǎn)向其他話題:“那你說你是‘甲’,豈不是很厲害?”
“是啊,”少年望向天空,語氣里透著空洞,“因為我完成了很多任務(wù),也……殺了很多人?!闭f完,他低下頭,望著火光下自己光潔的雙手。因為從小練武,他的手上覆著一層薄薄的繭子,可即便如此,他的雙手依舊修長白皙。沒有人知道,這雙手結(jié)束了多少人的生命,又沾滿了多少人的鮮血,連他自己,恐怕也記不清了……
林若素暗罵自己笨蛋加三級,居然哪壺不開提哪壺。眼珠一轉(zhuǎn):“你還不知道我的名字吧,要不我自我介紹一下?”汗,這臺詞怎么這么像大學(xué)男女聯(lián)誼的對白?
“自我介紹?”少年疑惑地看著又精神奕奕的林若素。
林若素直點頭:“是啊?!彼首鬏p佻地去勾少年的下巴,少年一個不防,竟然被她勾個正著?!澳愣家獙ξ乙陨硐嘣S了,我哪能不交代清楚我的情況啊?!绷秩羲丶偌俚卣{(diào)笑。
雖然明知她實在捉弄自己,少年卻還是紅了臉,狼狽地別開臉。
林若素咯咯直笑。這樣多好,真不喜歡他談到殺人時的表情,像個表情空洞的瓷娃娃,還是這樣可愛。
咳咳,自己這可不是借機吃他豆腐啊,繼續(xù)對少年上下其手的林若素在心里為自己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