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嗚——
磷磷火光舞,陰風似鬼哭。
世道混沌,人命如草,東離城外的亂墳崗,每日都會多上幾座新的墳塋。老鴉站在白幡上梳理著羽毛,猩紅的雙眸無趣地看著哭泣地送葬者們。
無趣,太無趣了。
“嘎嘎”叫了兩聲,確定這群衣衫襤褸的人拿不出什么可口的食物后,老鴉扇動翅膀,毫不猶豫地飛走了。
“嗚嗚嗚,哥哥,你不要走!”
“我的兒,我的兒啊……”
“當家的,你怎么就這么去了?。 ?p> 一名身披素縞的年輕婦人趴在棺木上放聲哭泣。他們自幼相知,如今才成親三天,卻已陰陽相隔。然而,婦人沒有想到,如此悲慘的結局,換來的是即將更加不幸的厄運。
勁風呼嘯,一根兒臂粗的棍子從遠處飛來,重重打在婦人頭上,只聽得“嘭”的一聲,對方腦袋如同爆裂的西瓜,紅的白的濺的到處都是,將粗劣的棺槨染成一片鮮紅。
“福家大姐!”
眾人大驚失色,遙遙望去,只見一名身長近丈,肌肉高鼓,面容黢黑的大漢緩步而來,冷冷的望著他們。
“哭哭啼啼,吵鬧個甚?舍不得就一塊死去!”
大家紛紛低頭,不敢言語。吳豹子拾起血漿中的棍子,對抬棺的兩名黑袍人說道:“此次上祭不是還缺一個人嗎?正好,把這個女人清理一下,一并給尸羅神送去。”
“祭品夠了……”
棺前的黑袍人幽幽開口道,聲音如怨鬼哭訴,哀怨凄清,令人聞之生懼。
“夠了?怎么可能!”
吳豹子滿是懷疑,東離城的活人大大小小共五百三十二個。除去充作祭品的六人和新死的婦人,還剩五百二十五個活人,哪里有多余的祭品?
“撿的……”
黑袍人指了指右邊,一張草席裹著一具“尸體”,被孤零零的擱置一旁。吳豹子走上前掀開草席,印入眼簾的是一名陌生的年輕男子。此人渾身赤條一絲不掛,生得面色紅潤,肥瘦勻稱,膚質(zhì)健康白皙,一看就是絕佳的“精肉”。
“好品質(zhì)!”
吳豹子神色動容,不禁脫口而出,眸中貪婪的光彩難以掩飾,忍不住想摸上一把。
“規(guī)矩!”
黑袍人語氣冰冷,充斥著警告。吳豹子面皮一抽,舔了舔嘴角,滿是不舍的收回了手,可還是不甘心的問道:“這精肉……”
“自當由尸羅神盡享?!?p> 許是看穿了吳豹子的心思,黑袍人懶得和他再廢話,抬起棺槨就要走,可被一條粗壯的手臂攔住了去路。
“吳豹子,你想褻瀆尸羅神?”
森森寒氣自黑袍下彌漫而出,一時間,在場十二名黑袍人紛紛停下腳步,用死寂的目光盯著吳豹子,如盯一具尸體。
“……哎呦呦,使者你就會開玩笑。我是想說,這么珍貴的精肉,怎么能用草席草草了事呢?”
說罷,吳豹子皮笑肉不笑,反手一棍子將一座完好的棺槨打翻,指著滾落在地的尸體,對逝者的親屬說道:“棺材老子用了,你背著祭品走!”
“……是?!?p> 回話的是一名十三四歲少女,面黃肌瘦,形貌丑陋,左半張臉上盡是坑坑洼洼的凹痕,通紅的眼角還掛著淚滴。面對吳豹子的無禮,她只是麻木的順從,用自己消瘦的身子背起兄長,送他走完最后一程。
送葬隊伍繼續(xù)行進,穿過一座座荒墳,在濃厚的迷霧前止住腳步。吳豹子取出一本名冊遞予黑袍人,對方冷冰冰的收下。衣袂翻飛間,十二名黑袍人抬著棺材浮地三尺,如游魂般緩緩飄進霧色之中。
“……這是什么地方?”
姜浮悠悠轉(zhuǎn)醒,發(fā)現(xiàn)自己被困在一個狹小的空間里。四周黑漆漆的,伸手不見五指。
綁架?
惡作?。?p> 倒賣人體器官?
他心思轉(zhuǎn)動飛快,越想越害怕。搞不懂上一秒還在取快遞的自己,怎么突然被困在這么個鬼地方!
“冷靜,冷靜……”
按耐住內(nèi)心的恐懼,姜浮調(diào)整呼吸,一邊大聲呼救,一邊開始細細摸索起周圍的一切,根據(jù)手感,可以斷定自己被困在一處木箱子里。狹小的空間充斥著奇怪的霉味,苦澀中彌漫著一股惡臭,姜浮被惡心的夠嗆,屏住呼吸不斷尋找著箱子的間隙。
過了半晌……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殘酷的現(xiàn)實讓姜浮難以置信,困住他的“木箱子”渾然一體,沒有半點間隙可言。而他卻因為缺少新鮮空氣開始喘息起來,眼看就要窒息了。
“嗬……嗬……”
大腦昏昏沉沉,思維凝滯。死亡的陰影在悄無聲息間,將他籠罩在內(nèi)。不甘就這么莫名其妙掛掉的姜浮咬緊牙關,拼盡最后的力氣拍打著木箱,試圖傳遞最后的求救信息。
一下!
兩下!
三下!
……
不知過了多久,帶著萬分遺憾與不甘,姜浮還是失去了意識。緊閉的嘴唇將最后一口生氣卡在喉嚨里,這是他對生命最后的留戀。
恍惚間,一幅畫卷徐徐展開,空白的畫紙上漸漸浮現(xiàn)出千萬道朦朧的身影。突然,喉頭的余息沒入其中,無數(shù)身影消失不見,只余一道頂戴花翎,青面獠牙的身影佇立原地。對方模糊的面容一陣扭曲,顯露出姜浮的相貌。
“死生之極,心神同意。”
“予,尸相!”
……
昏暗的地宮內(nèi),一座青石搭建,足有十丈大小的高臺上,供奉著一具漆黑的棺槨。十二名黑袍人帶著六具盛載人牲的陰沉木棺拜伏在石階下,以最謙卑的語氣吟唱道:
“偉大的尸羅神啊!卑微的仆從為您帶來了最鮮美的祭品,請盡情享用吧!”
吱嘎——
高臺上的棺槨被緩緩推開,一具長發(fā)及腰,眼眶空蕩,身長丈許,枯瘦如柴的人形怪物緩緩起身。它輕輕抬手,黑袍人帶來的六具棺材瞬間炸開五個,連帶里面的尸體也爆作一團血霧。
“低劣的次品!”
高臺上的尸羅神憤悶道,張口一嘬,將血霧通通吞沒。繚繞周身的灰色霧氣又濃郁了三分??伤鼪]有半點喜色,反而怒火中燒,不住的嘶吼起來。
“太慢了,太慢了!一百年了!只吞噬這種次品,我何時才能完成蛻變?!”
臺下的黑袍人瑟瑟發(fā)抖,不敢作聲??墒_神的憤怒不會因沉默而減熄。它指向十二人,用不可違背的語氣咆哮道:“加祭!給我加祭!!東離城的人牲數(shù)量由每年六頭增進到一月十頭!必須是壯年男子……”
“神??!這是不可能的!”
為首的黑袍人沉聲拒絕,他將頭顱伏至最低,用謙卑卻不失冷靜的語氣針砭厲害,盡最大可能讓尸羅神冷靜下來。
“一年六祭,已經(jīng)是東離城的極限。再多下去,城中的人牲遲早會吃凈。如今各境各域活人普遍短缺,各大國度的國主們早在八百年前,就開始約束眾神食人,以領地大小劃分受祭數(shù)量。您是東離城的主宰,是統(tǒng)御三千里的下位尸神。要是東離城的活人死絕,上頭絕對不會放過您的……”
黑袍人的一席話,讓尸羅神從狂怒中清醒過來。它暗暗盤算,即使將東離城的活人吃盡,也不夠它蛻變。五百多人放一千年前,那是受祭前的開胃小菜,可放在今天,哪怕是底蘊不足的上國尸神,也未必有資格受五百人牲。它要是敢“偷嘴”,踐踏了上國尸神立下的法規(guī),等待它的將是永恒的折磨。
“你,很好!”
尸羅神飄下臺階,輕輕撫至黑袍人的腦袋?;颐擅傻撵F氣如大河傾泄般。不要錢的輸送進它的體內(nèi)。黑袍下泛黃的枯骨“噼啪”作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增粗拔高,很快逼近八尺之巨。骨骼表面甚至生出一道薄薄的筋膜,在呼吸跳動。
“謝尸羅神恩典?。?!”
黑袍人激動的連連叩拜,其余十一名同伴紛紛報以羨慕的目光。一朝受神恩,從此脫離枯骨仆從的階級,成為尸鬼一族。這無異于草莽化龍,螻蟻登天。
尸羅神負手沉思,有著自己的考量。對于這個膽敢“冒犯”自己的屬下,它十分滿意。尸鬼一族里,能打能挨的數(shù)不勝數(shù),可有腦子的卻是妥妥的稀罕物。
一百年前,自己初至東離,肆無忌憚,十年時間,生生將近萬人口的城池,吃的只剩不到一千人。還好點化骸骨時,出了這么個有腦子的,協(xié)助它理定規(guī)矩,才在百年后保存下近半人口。而自己雖吃的粗劣,好歹不會斷了口糧。就這已經(jīng)勝過許多同族。
“吾神,屬下有貴品供上!”
新鮮出爐的尸鬼一改自稱,露出身后完整無缺的棺槨,開始向尸羅神介紹棺內(nèi)盛放的“精肉”。
“精肉?當真!”
灰氣蕩起陣陣狂風,尸羅神長發(fā)飄舞,露出毫不掩飾的激動。當即冊封它為軍師后,便迫不及待的揮退眾鬼,準備享用正餐。大手一揮!腐朽的棺槨開始震顫,卻遲遲不曾裂開。
“嗯?”
這番異樣被尸羅神察覺,它欺身而近,將灰蒙蒙的霧氣凝聚掌心,使力拍下!只聽得“嘭”的一聲,朽木棺槨承受不住超凡的偉力,頓時炸裂開來,露出一具穿著怪異的“尸體”。
頂戴花翎,蟒服朝靴,青面獠牙猙獰可怖,胸前十指交錯,紫黑色的指甲泛起森森寒芒,凌厲迫人。
“這是什么東西?!”
就在尸羅神驚疑不定時,棺中男子驀然睜開雙眼,猩紅的眸子流露出徹骨的森然與嗜血,雙掌一拍直愣愣立起身,撲向尸羅神。
“嗷?。 ?p> “爾敢!”
尸羅神怒極而笑,哪里來的鄉(xiāng)巴佬?膽敢冒犯尸神的威嚴!濃郁的灰氣化作一只三丈大小的利爪鎮(zhèn)壓而下,姜浮不甘示弱,張口噴出一道尸氣長河,與尸羅神的陰氣針鋒相對。轟鳴聲響徹地宮,震的地下世界微微震顫,蕩起陣陣煙塵。
“區(qū)區(qū)小怪,也敢犯……”
“嗷!”
一聲如獅似虎般的咆哮聲打滅了尸羅神傲然的氣焰。憑借著不屬于此世的僵尸之軀,姜浮如野獸般橫沖直撞,兇威滔天,一對尸手穿破塵埃,死死扣住眼前脖頸,將它按在石壁上。
羞憤的尸羅神連連嘶吼,枯瘦的雙手陰氣洶涌,猛然扼住脖頸上的雙手,將狂暴的氣息灌注進對方的軀體內(nèi),試圖從內(nèi)部摧毀他的意識??伤芸旖^望起來,磅礴的陰氣如泥牛入海,非但沒有起到破壞作用,反而像是激起了某種反應。那雙猩紅嗜血的眸子里,多出一種叫做“貪婪”的情緒。
“吼!”
姜浮咧嘴一笑,尖長的獠牙裸露唇邊,毫不留情的刺入尸羅神的脖子里,開始大口吮吸。凄慘的哀嚎聲與興奮的嘶吼聲回蕩在地宮內(nèi),久久不絕。
一蓑道人
新人上路,求推薦,求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