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峽。
木船順流而下,文羽等人一路飽覽青山綠水,宛如身處一條迂回曲折的美妙畫廊,不知不覺間便在峽中行了一日??堪缎⒁煌砗?,便又繼續(xù)前行。按他們眼下的速度,在中午之前就能進(jìn)入三峽中的最后一峽——西陵峽,這也就意味著他們徹底離開了家鄉(xiāng)。
文羽坐在船尾,沐著明媚的日光,望著兩岸不斷退后、遠(yuǎn)去、消逝的群山,心中感慨萬千——人生新的旅程又要開始了。
一切仿佛都還是昨天。當(dāng)幾個月前他們離開都廣野時,還是八個人。文羽到現(xiàn)在都清楚地記得當(dāng)天的情形。但是在途中,蕭云兄妹、秦央、風(fēng)之彥卻一個接一個先后離開了。如今,自己依然在逃亡,身邊卻多了青青和阿瑤。一切都已物是人非……他們現(xiàn)在在什么地方呢,他們過得還好么……
文羽正沉浸在回憶中,突然,幾聲高亢尖厲的怪叫不知從何處響起,響徹云霄,凄涼異常。文羽心頭一驚,立刻被拉回到現(xiàn)實之中。
這怪叫聲由緩而急,由遠(yuǎn)而近,此起彼伏,哀轉(zhuǎn)久絕,在峽谷中久久回蕩。
除了文羽,船上諸人都面露懼色,驚愕地四下張望。
張師傅見眾人如此驚惶,呵呵笑道:“別怕,不過是猿猴的叫聲。”
“猿猴?”眾人一怔。
張師傅點點頭,伸出左手遙指群山:“這一帶兩岸有很多猿猴。每到晴初霜晨、林寒澗淺的時候,這些家伙就會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嘯叫,也不知道圖個啥。千百年來都是這樣……”
這時,阿瑤也點頭道:“是哩。我記得以前游江時也聽到過呢……”說著,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對張師傅笑道:“張大叔,我記得你們常唱的山歌里好像有一首與這猿聲有關(guān),很好聽的,你能唱給我們聽聽么?”
“既然你這樣說,那我就獻(xiàn)丑啦。據(jù)說這山歌是千年前一個著名詩人寫的詩呢……”聽阿瑤這么一說,張師傅興致立刻來了,也不推辭,扯起嗓門就大聲唱了起來:“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歌聲高亢嘹亮,和那連綿不絕的猿嘯和在一起,別有一番風(fēng)味,聽得眾人擊節(jié)叫好。
突然,張師傅的歌聲嘎然而止。他呆呆地望著前方,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神情也變得有些異樣。
眾人發(fā)現(xiàn)他的異狀,不由得順著他目光望去。這一看,眾人頓時愕然——不知不覺間,前方百米之外居然已是一片茫茫,濃濃的白霧竟如同奔涌的江潮般,以鋪天蓋地之勢朝他們滾滾席卷而來!
要是木船被困在這樣急流暗礁眾多的大江中心,那可就大大不妙了。張師傅打了個激靈,一下回過神來,趕緊驅(qū)船向岸邊駛?cè)?。眼見情況危急,白铘也趕緊施術(shù)助張師傅一臂之力。
大霧來得實在太快,轉(zhuǎn)瞬之間,江面上一切都在迅速模糊變形中。
待木船靠岸,眾人回首,江面已完全被漫天大霧吞噬,江水和遠(yuǎn)山都不見了,面前只是一片看不透的乳白混沌。更古怪的是,這霧竟像是有生命一般,只是把江面嚴(yán)嚴(yán)實實地罩起來,岸邊依然是一片晴空,只有一團團濃白的霧氣不時從他們身前掠過,卷起一絲寒意。
面對如此奇景,文羽等人心頭一震,眼前猛然又浮現(xiàn)出當(dāng)日在沱江遭遇大霧的情形。而且,如此大霧,遠(yuǎn)甚于前番。若此時他們還在江心,別說前行,就是想靠岸都很難辦到。難道又有新的敵人?若是的話,那此人的實力絕對遠(yuǎn)在那幾個云頂石城的殺手之上!
想到此節(jié),文羽和白铘相互使了個眼色,呼地一下起身,分別立在船頭船尾,運起元神之力,全神貫注地注視著四周。沒成想,張師傅卻呵呵一笑,對二人道:“兩位沒必要如此緊張。這江上時常會有大霧,只不過,像今天這般的濃霧我倒還是第一次遇見?!?p> 聽他這么一說,文羽二人依然心存狐疑,雖然坐下,但依然沒有放松戒備,畢竟這霧生得實在有些古怪。直到又過一陣,江面沒有出現(xiàn)任何異動,龍魄石也全無反應(yīng),他們才稍稍松了一口氣。
張師傅拴好船,讓眾人上岸休息。青青這下可急壞了,吵著非讓師傅開船不可。眾人好說歹說她才極不情愿地下了船,坐在一塊大石頭上生起悶氣。
文羽站在岸邊,舉目眺望四周茫茫一片,心中也不禁發(fā)愁。他忍不住問張師傅:“師傅,您估計這霧什么時候能散?”
張師傅抽了口煙,瞇著眼打量著江面,有些為難地?fù)u頭道:“不好說啊。我行船二十年,還從沒遇到過這樣大的霧……我估計運氣好的話,三四個小時或許這霧能散去,如若不然,恐怕在黃昏之前我們都沒法走了……”
“什么!”一聽這話,青青一下從大石上彈了起來,不滿地大叫著,“不會吧,那要什么時候才能到風(fēng)之國??!”
張師傅雙手一攤:“青青姑娘,天公不作美,我也沒有辦法啊……”
青青急得一跺腳,對眾人道:“既然如此,那我們不如就從陸地走啊,地上不是沒霧嘛?!?p> 一旁的林宇軒一聽,翹著二郎腿沒好氣地剜了她一眼,嘴里嘟噥著:“也不知這么急做啥,真沒見過這么饑渴的女人……”
青青氣得牙齒咬得錚錚作響,正欲發(fā)作,突然聽得阿瑤叫了起來:“大家快看!”
她和眾人順著阿瑤的手指的方向望去,登時楞住了。
在百米之外的前方,有一條寬闊河流從山谷深處蜿蜒而下,匯入長江。讓人驚異的是,盡管此時長江上大霧漫天,但這條河流居然一點都沒有受到影響。大霧就像是被一種神奇的力量從交匯處生生斬斷——一邊是濃霧漫天,一邊是晴空萬里,強烈的對比讓人幾乎無法相信眼前的一切居然是真實存在的。
那是條什么河,怎會出現(xiàn)如此奇怪的現(xiàn)象?文羽幾個百思不得其解,都扭頭望向張師傅。
張師傅卻是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哦,那里就是神農(nóng)溪,果真很神奇呢。連這大霧都奈它不得……”
“聽你這么說,這神農(nóng)溪有什么來歷吧?”眾人好奇地問。
張師傅點點頭,抽了兩口煙,向眾人娓娓道來。
***
傳說在遙遠(yuǎn)的上古時代,人界的生存環(huán)境相當(dāng)惡劣,不但野獸魔怪橫行,而且各種疾病肆虐,人們在水深火熱之中茍延殘喘。在那個時代,能活過四十歲幾乎就能算是奇跡。當(dāng)時,身為四方天帝之一的南方炎帝關(guān)心人間百姓疾苦,于是經(jīng)常下界,到各大山岳采集藥草為人們治病。在游歷之中,他無意間發(fā)現(xiàn)了一個遍長各種珍稀藥材的神奇之地。于是,他便借了個肉身在這個地方暫居下來,架梯攀崖,遍嘗百草,以便為人們配出治療各種疾患的藥方。人們起初不知他的來歷和姓名,為感激他的恩德,便特意送他一個尊號叫做神農(nóng)氏。不過,炎帝盡管神力強大,但頻繁以身試藥,早已身中劇毒。終于,炎帝在一次試藥中不慎嘗到了一種叫做斷腸草的劇毒之物,肝腸俱碎,不但肉身由此殞毀,而且自身元氣大損,只得離開人界,上天去了。人們這才明白他的身份,為了紀(jì)念他,便把他曾經(jīng)架梯采藥的山谷稱作神農(nóng)架,其中的主峰稱為神農(nóng)頂。而那條蜿蜒近六十公里的神農(nóng)溪便因為發(fā)源于神農(nóng)架南坡深處而得名。后世的人們傳說,神農(nóng)架一帶千百年來都受到炎帝的保護(hù),無論是七百年前那個高度發(fā)達(dá)的科技時代,還是災(zāi)難之后如今的世界,那里絲毫都沒有受到過破壞。為了感激他的庇佑,七百年來,神農(nóng)架一帶的山民們每月都要去神農(nóng)架下設(shè)立的大祭壇拜祭這位大神炎帝神農(nóng)。
待張師傅說完,眾人驚嘆不已。
“我……我有個建議……”阿瑤突然舉手,對眾人道:“現(xiàn)在看來一時半會兒是走不了了,那我們不如到神農(nóng)架去看看。如何?”
青青一聽,立刻又跳了起來:“我靠,你有沒有搞錯!沒聽師傅說那條河有六十公里長么。這一去起碼一天就報銷了!”
張師傅抬頭看了看天,搖頭笑道:“青青姑娘你不用擔(dān)心?,F(xiàn)在看來這霧在黃昏之前是散不了的。這巫峽水流湍急,旋渦暗礁眾多,我可不敢駕船夜行。所以啊,即便不去神農(nóng)溪,恐怕也得明早才能出發(fā)了……”
“你、你騙我!”青青一聽,氣得連連跺腳,“你、你跟她是一伙的,對不對,你、你和他合起來耍我……”
“好啦,”白邪實在被她的大嗓門吵得不行了,“就算今天能走又怎樣?我們又不趕時間?!?p> “白發(fā)鬼,你、你也和她一伙……”青青急了。
白铘一聳肩:“沒辦法,反正閑著也是閑著。那個地方既然如此神奇,我們?nèi)チ擞惺裁词斋@也說不定,你就別添亂了?!憋@然,他也是被張師傅的介紹給吸引住了。在巫溪村他和文羽已經(jīng)嘗到了甜頭,他可不想錯過每一個有可能提高自己實力的機會。
青青正要反駁,秦宛又發(fā)話了:“恩,我也覺得阿瑤的建議不錯。反正我們沒辦法走了,在這兒等著還真不如去神農(nóng)架。我對那里的藥草倒是很有興趣呢?!?p> 青青見與自己最要好的秦宛都站在別人一邊,氣得已經(jīng)不知說什么才好,她一屁股坐回到大石上,氣鼓鼓地道:“要去你們自己去,老子不想走了。”
白铘朝她一攤雙手,嘻笑道:“正好,我也沒打算帶你去?!闭f著,他轉(zhuǎn)身對眾人道:“好啦,現(xiàn)在報名,誰要去?。俊?p> 文羽、秦宛和阿瑤不約而同地舉起了手。只有躺在草叢里的林宇軒,懶洋洋地抬起右手?jǐn)[了擺:“我就不去了。”
白铘原本就沒把這個好吃懶做的家伙計算在內(nèi),于是也懶得理他,徑直走到張師傅身邊道:“師傅,那我們現(xiàn)在出發(fā)吧?!?p> 沒想到,張師傅卻連連搖頭道:“不行啊。神農(nóng)溪水淺灘險,我這船沒法去,只能在這兒等你們了……”
“什么?”眾人一楞,這實在有些出乎他們的預(yù)料。
文羽遙望神農(nóng)溪的方向,不禁有些發(fā)愁:“那邊山路很陡峭啊,若是走著去,恐怕天黑都到不了吧……”
“不用擔(dān)心,”張師傅呵呵一笑,舉起右手遙指神農(nóng)溪口:“你們先去那里,再向前走個三、四百米便能看到一個村子。那里的一些山民駕船經(jīng)常往來與神農(nóng)架之間,采藥、打魚什么的?,F(xiàn)在雖然稍微遲了些,但應(yīng)該還有沒出水的船夫。你們?nèi)ズ退麄兩塘可塘?,隨便使點錢,他們應(yīng)該會答應(yīng)載你們?nèi)ド褶r(nóng)架的。要過這條溪,還非他們的船不可?!?p> 文羽四人聽他這么一說,雖然將信將疑,但還是只得去試試。
果然,張師傅沒有說錯。在神農(nóng)溪口的附近,果然有一個村落,數(shù)十間茅屋高高低低地散布在岸邊山間,十來個年輕男子在僅有的幾塊農(nóng)田里辛勤勞作。文羽一行上前找了個叫唐林的小伙子打聽,才曉得村里一共有三艘木船,有兩艘一大早就去神農(nóng)架了,還剩下一艘在村里。
文羽四人心下慶幸,趕緊問村里誰人可載他們?nèi)ド褶r(nóng)架。唐林倒也老實,指著不遠(yuǎn)處幾個耕田的人說,他們都可以。文羽幾個大喜,立即請他們載他們走。
沒想到唐林面露難色,猶豫著就是不肯應(yīng)允。
文羽一下想到張師傅說的“隨便使點錢”,還只道是唐林貪錢,趕緊取出些錢給他。沒想到唐林卻急了,黑著臉說你別看不起人,接著就硬要帶文羽幾個去看船。
站在船邊,文羽四人才明白自己原來錯怪了唐林。
這船足有十來米長,近兩米寬,形如半個剖開的豆莢。前有長梢形似“關(guān)刀”,用以撥水引路,后有長櫓,用以端正航向。因為這個形狀,而被當(dāng)?shù)厝朔Q為“豌豆角”。
因為神農(nóng)溪水道曲折,水流湍急,一般的小船根本過不去。而由于水淺道窄,船再大又沒法過。所以才會把船打造成這樣。這是一種十分原始、古老的水上運輸工具,這里的人們早在數(shù)千年前的原始時代就開始用它當(dāng)作交通運輸工具了?!巴愣菇恰笔怯脙砂妒a(chǎn)的花櫟木制成。此木因為生長在水分充足、濕度強勁的江邊,其木質(zhì)緊密堅韌、耐泡耐磨耐沖撞,比之常用造船的柏木有過之而無不及,與松樹、杉樹等更是有著長足的優(yōu)勢。而且,這船造成后十分輕便,入水浮力大而吃水淺,可在水不及膝的淺灘處行駛??梢哉f,它就是為過這里的險灘惡水而生的。難怪張師傅要說,過神農(nóng)溪非要當(dāng)?shù)氐拇豢伞?p> 唐林介紹說,這船需要六個人來撐。但村里年輕勞力本來就少,現(xiàn)在另兩艘船又都在外面,村里就更沒幾個人了。他們?nèi)粢龊剑谴謇锞椭皇O吕先醪?,他有些放心不下?p> 聽他這么一說,文羽等人心中連叫慚愧,也不好再叫唐林出發(fā)。不過,這唐林倒也耿直,見文羽幾個頹然的樣子,便把胸脯一拍說:“說真的,咱們村好久都沒來客人了。怎么著我也不能怠慢你們……這樣吧,反正中午他們就要回來,我這就找?guī)讉€兄弟,載你們?nèi)ヒ惶??!?p> 文羽四人大喜過望,連連道謝。
很快,唐林就找了幾個身強力壯的漢子過來。那幾個漢子走到近前,一見秦宛和阿瑤,就和先前唐林一樣看得呆了——他們長這么大哪里見過這等神仙姐姐模樣的美麗女子?而且還是兩個。直到唐林再三催促他們上船才回過神來。原本他們對這次出航還有些不情愿,這下卻立刻情緒高漲,斗志昂揚了。
船入水中,唐林舉起船櫓,突然想起了什么,扭頭看著眾人道:“對了,雖然我不知道你們是要去神農(nóng)架的什么地方,但還是得提前告訴你們,我們是不會去源頭的,頂多到神農(nóng)頂?shù)纳侥_下。你們要去什么地方盡管去,我們在哪兒等著。當(dāng)然,在天黑之前你們一定要出來……”眾船夫?qū)λ脑捈娂姳硎靖胶汀?p> “這……這是為什么?”文羽四人一頭霧水,不由得面面相覷。
“你們是異鄉(xiāng)人,不曉得也不奇怪,”唐林說著,神色變得很是嚴(yán)峻,“在神農(nóng)架的山谷中潛伏著很多怪獸,非常可怕,尤其是——野人!”
野人?!
文羽四人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