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羽驚愕地回過頭去,只見在血泊之中,一名術(shù)將撐著身子,右手揚在半空。
顯然,暗器是他發(fā)出來的。
雖然他的頸項傷處不斷向外咕嘟咕嘟地涌出鮮血,但他還是一臉得意地笑。他用已經(jīng)嘶啞的聲音獰笑道:“嘿嘿,我死也不會便宜你們的?!闭f完,他腦袋一歪,雙眼翻白,整個人直挺挺地躺在血泊中,已是氣絕身亡。
眾人心中又是氣憤又是懊喪。暴躁的風(fēng)之彥更是勃然大怒,上前對著這人的尸體就是一通亂踩??稍僭趺窗l(fā)泄也無濟(jì)于事,所有的馬匹都死了,他們還是只能步行前進(jìn)。
有了此次的教訓(xùn),眾人都不敢再有絲毫耽擱。風(fēng)之彥給每人又分發(fā)了一顆白咎吃下,然后加快步伐向前疾行,一刻也不敢停。直到天黑下來,他們才停下休息,并且輪流值守。每個人的神經(jīng)都是高度緊繃,一副草木皆兵的樣子。
所幸,整個夜晚都安然無事。并沒有追兵乘著夜色來偷襲他們。
不知不覺中,天色就亮了。太陽升起,柔和的晨光映照著眾人疲倦的臉。經(jīng)過一整日的逃亡,少睡多驚,大家的臉色都是極為慘淡,面容憔悴。但他們卻沒有時間長吁短嘆,畢竟,誰也不清楚到底還有沒有追兵,追兵什么時候會趕到。
一行人一路向東狂奔,也不知過了多久,一望無垠的荒漠上才開始出現(xiàn)樹木,其間零星地散落幾戶人家。當(dāng)天色漸漸開始轉(zhuǎn)淡,當(dāng)他們已筋疲力盡,快到極限時,一條大江赫然橫亙在他們面前。
文羽長這么大,還從未見過這樣氣勢磅礴的大江。
大江一眼望不到邊際,江面波濤洶涌,濁浪沖擊著岸邊的紫紅色砂泥巖,發(fā)出震耳欲聾的轟鳴聲。
站在江邊遙望,根本沒有一處船家。
眾人頓時傻眼了。
只有白铘卻突然面露喜悅之色:“太好了,看來真是天無絕人之路。”
林宇軒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喂,你腦子沒燒壞吧?眼前這條大江就擋在我們面前呢!”
白铘根本不理他,而是扭頭對風(fēng)之彥道:“記得你曾用驅(qū)藤之術(shù)將櫨木化成劍,不知這個術(shù)能不能造出船或是木筏呢?”
眾人頓時明白了白铘的想法——他打算強渡這條大江。
風(fēng)之彥頗有些自負(fù)地冷笑道:“哼,區(qū)區(qū)一條小船,有什么難的?你們等著,我很快就弄好。”說著,他就朝不遠(yuǎn)處的一片小樹林走去。
文羽望了望江中的滔天巨浪,不無擔(dān)憂地對白铘道:“我說大眼,這條江比沱江可怕多了,而且又沒有船夫掌舵,我們過得去么?”
“就是,就是,太危險了。我們不如沿江南下嘛?!绷钟钴広s緊表示贊同。
白铘神情肅然地?fù)u頭道:“我們沒得選擇了。這個地區(qū)地勢開闊,根本沒有藏身之所。若是想靠雙腿擺脫敵人的追擊,根本就是癡人說夢。而這條江呢,你們也看到了,這一帶根本沒有渡船。敵人要想入水追我們,也只有自己造船。在同等條件下,他們的速度優(yōu)勢就完全沒有了。而我們卻有距離的優(yōu)勢,那樣,他們絕對沒辦法追上我們。我們只要入了水,他們就拿我們沒奈何。”
文羽聽得連連點頭,不由朝白铘投去欽佩的目光。然而,他的表情剎那間就僵住了。
他的目光越過白铘的頭頂,遙望見遠(yuǎn)方漫天塵土飛揚,將那半邊天空都染成了紫紅。
白铘注意到文羽的異樣,不由轉(zhuǎn)過頭去。
只一眼,他的臉色也瞬間變得慘白如紙。秦宛和林宇軒亦如是。
是追兵!
他們?nèi)f萬沒想到,敵人竟來得如此不湊巧!
白铘不由得朝不遠(yuǎn)處的風(fēng)之彥大叫:“風(fēng)之彥,你好了沒有?敵人追上來了!”
風(fēng)之彥此時正在施術(shù),根本無暇顧及身邊的情況變化。白铘這一叫,他才猛然警覺敵人已逼近,心中連連罵娘。此時,他手中的活已經(jīng)快完成了。
是繼續(xù)還是放棄?
心念電轉(zhuǎn)間,風(fēng)之彥作出了決斷。
繼續(xù)!因為他清楚,要想徹底擺脫追兵,只有這一條路可走。
“馬上就好,再等等!”在他雙手放射出的綠光籠罩中,無數(shù)的藤蔓糾纏著數(shù)根粗壯的斷木,拉扯、捆綁成船。
也就在同時,大地的震動感越來越強,敵人的身影已出現(xiàn)在不遠(yuǎn)處。粗粗看去,至少也有數(shù)百人馬。文羽等人心急如焚,如坐針氈,頭像鐘擺一般來回晃動,看看敵人追來的方向,又看看風(fēng)之彥。
“嗒嗒嗒!”急促的馬蹄轟鳴聲越來越近,還夾雜著敵軍的喊殺聲。
敵人越來越近了。
“風(fēng)之彥,到底還要等多久?”這時,連白铘都有些沉不住氣了。
此時,風(fēng)之彥渾身都已被汗水沁透,他全身心都投入到施術(shù)之中,實在無暇顧及回話。
戰(zhàn)馬嘶鳴,殺聲震天。四百米、三百米、兩百米……敵人立刻就要殺到跟前了!
就在這時,風(fēng)之彥猛地抬起頭,叫道:“好了!”
在他的腳下,赫然出現(xiàn)了一條七八米長足以容納他們五人的小木船。
眾人立即奔了過去。
時間就是一切。
他們七手八腳抬船下水,還沒來得及上船,敵人卻已經(jīng)沖到了近前。
文羽一眼望去,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出現(xiàn)在他面前的是黑壓壓一片輕騎兵,至少也有百人之眾,和先前那幾個完全不能同日而語。這一瞬間,文羽心中甚至有了一種絕望的感覺——他很清楚,若想以他們幾個人的力量突圍而出,除非出現(xiàn)奇跡。他一咬牙,閃到眾人面前,大叫道:“你們先上船,我來斷后!”
風(fēng)之彥冷笑一聲,一掌推開文羽:“你那點三腳貓的功夫能做什么?還不給我滾上船去?!?p> 敵軍一個將領(lǐng)模樣的人見文羽幾個如此這般,不由冷笑道:“你們真是天真。到現(xiàn)在都還以為能逃得掉么?別在這展示你們那可憐的友情了,反正你們都得死……”
風(fēng)之彥勃然大怒:“就憑你們這些烏合之眾就想叫我死?別做夢了!”說著,他縱身就要撲上前去。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遙遙傳來:“住手!”
風(fēng)之彥一楞,停了下來。其余所有人也都不由得循聲望去。
只見在敵軍身后數(shù)時米的地方,一人騎在一匹白馬上,正朝這里急馳而來。
是歸夕。
文羽幾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下忐忑不安。他們都不清楚歸夕此時將以一種什么樣的態(tài)度對待他們。
敵軍見歸夕親自趕來,慌忙向他行禮并讓道。
歸夕一臉的凄然神色。走到近前,他翻身下馬,徑直走到了文羽等人的面前。
那將領(lǐng)慌忙道:“大人,他們可是……”
歸夕猛地?fù)]手示意他閉嘴,喝道:“你們都閃開些,本大人自有分寸!”
“是、是!”那將領(lǐng)慌忙應(yīng)著,朝手下示意,都退出數(shù)米開外。
歸夕望著文羽幾個,嘴唇翕動著,猶豫了半天才擠出一句話:“我父親到底是不是你們殺的?”盡管他竭力掩飾著情緒,但文羽還是聽得出他那一貫淡定柔和的聲音在微微顫抖,隱隱還帶著幾絲迷惘。文羽苦笑道:“夕少,你也不相信我們么?”
歸夕一楞,繼而搖頭道:“我不是不相信你們,只是……這件事實在太蹊蹺了,我真的想弄清楚真相!”
風(fēng)之彥冷冷地道:“這事再簡單不過,就看你信不信。”接著,他便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一一告訴了歸夕。
歸夕聽完,身子一晃,差點沒跌坐在地上。文羽趕緊上前將他扶住。
歸夕面色很是難看,搖著頭喃喃道:“不會的,怎會是這樣……”足足好半天,他才顫聲問風(fēng)之彥道:“你……你說的都是真的?”
風(fēng)之彥冷哼一聲道:“信不信隨你,我還沒興趣編這種故事?!?p> 文羽跟著道:“夕少,就算你不相信我們,也該相信你大哥的為人吧。他難道會對你父親下手么?”
歸夕怔怔地望著文羽,一臉的痛楚和迷惘。終于,他抬頭仰望天空,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后望著文羽幾個,揮手道:“你們……走吧?!蹦锹曇袈犉饋硎悄菢拥臒o力和頹靡。
“大人,這、這可不行!”
“對啊,這是城主大人的命令!”
那將領(lǐng)見歸夕要放人,慌忙帶著幾個副將就上前阻攔。
歸夕突然“蹭”地一下抽出腰間配劍,咆哮道:“誰敢上前,殺無赦!”他的額頭青筋條條綻出,雙眼通紅,像是要吃人一般。將領(lǐng)和副將們哪里見過一向以溫和仁慈著稱的歸夕竟有如此可怕的一面,一時噤若寒蟬,再不敢上前一步。雖然他們都是歸午的直屬部下,但歸夕目前的身份畢竟還是城主的弟弟,他們哪里得罪得起。
歸夕狠狠瞪了眾人一眼,這才走向文羽一行,柔聲道:“你們上船吧?!?p> 文羽幾個向他謝過,先后上了船。文羽走在最后,前腳剛上船,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回頭對歸夕道:“你這樣放我們走,不會有什么吧?”
歸夕淡淡一笑:“你放心吧。再怎么我也是他的弟弟,他不會把我怎樣的?!?p> 文羽卻還是不放心:“可他連你父親都敢殺啊。要不然,你跟我們一起走?”秦宛站在他身旁,一聽這話也連連點頭。
歸夕卻搖搖頭,神色在瞬間變得無比堅毅。他壓低聲音道:“多謝你們的好意。可我不能離開,我一定要為父親報仇!”
文羽渾身一凜。不由仔細(xì)打量起歸夕來。
不一樣了。此時的歸夕已經(jīng)不再是以前那個懦弱單純的孩子。巨大的變故已經(jīng)讓他開始在打擊中蛻變。他的眼神不再清澈,而是充滿了憤怒的火焰和無盡的哀傷。那樣的眼神。文羽似曾相識——就像是風(fēng)之彥。
那一瞬間,文羽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般,不知是什么滋味。沒人能說得清,這樣的變化到底上好還是壞。
短暫的沉默,文羽轉(zhuǎn)身上了船。
白铘運起元神,護(hù)運著船向前駛?cè)ァ?p> 歸夕屹立江邊,揮手向文羽等人告別,神色肅然。
***
蠶叢城的城墻之巔,站著兩個兩個黑影。
其中一個正是歸午。
他的雙目放射出金光,凝視著文羽等人逃走的方向。歸夕的所作所為都被他看了個一清二楚。他狠聲道:“可惡的三弟,居然放任那幫家伙渡江逃走。這下看我怎么收拾他!”
這時,他身后的那人卻笑了。此人是歸午智囊團(tuán)的核心人物,這次的計謀就出自他手,深得歸午賞識。只見他微微一笑,朝歸午一施禮,道:“城主大人,這樣豈不更好?”
歸午扭頭冷眼望著他,沒好氣地說:“那好個屁!些家伙全逃走了,后患無窮?!?p> 那心腹笑道:“大人有所不知。那條江叫做閬水(今嘉陵江),是長江水系中流域面積最大的支流。水流遄急,船行其間險橫于前,浪逐于后,稍有疏忽便遭沉覆。而且,那江江面寬處可達(dá)三百多米,窄處不過三十余米,切充滿險灘,暗礁。加上江面天氣情況相當(dāng)惡劣,極少有人能渡過。民間不是一流傳這樣一句話嘛,叫做‘路半閬水頭已白,蜀門西上更青天’。渡江之難可見一斑。所以,我才說這樣更好,即讓三少爺欠你個人情,使他今后不敢與你作對,又讓那幫小子命喪黃泉……城主大人,還有比這更妙的么?”
聽完這一席話,歸午立即轉(zhuǎn)怒為喜。不過,他還是有些放心不下,盯著那心腹道:“你說的可是實話?”
那心腹趕緊道:“小人怎敢對城主大人撒謊?!?p> 歸午點點頭,嘴角終于逸出了一絲陰惻惻的笑意。
***
閬水之上,小船載著文羽一行晃晃悠悠地在急流中緩緩前進(jìn)。
白铘立足船頭,聚精會神地施術(shù)驅(qū)船前行,整個人仿佛已與船身連作一體。。雖然他是水屬術(shù)將,但在這般洶涌的大江之上要控制一條船的行進(jìn)還是第一次,難度可想而知。所以,小船進(jìn)行雖然還算平穩(wěn),但卻相當(dāng)緩慢。
不知不覺間,西方的天際已飄起了紅霞。落日的長影斜躺在江面上,映紅了整頁江水,頗為壯觀。文羽望著這難得一見的美景,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秦宛瞅了他好一陣,終于忍不住問道:“阿羽,你是在擔(dān)心歸夕吧?”
文羽點點頭,嘆口氣道:“我覺得他和我真的很像,都不愿意為了自己的利益而去傷害別人??涩F(xiàn)在,他卻要面對骨肉相殘的局面,我真的不知道他會變成什么樣子……”
這時,一直沉默不語的風(fēng)之彥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小子,有閑工夫擔(dān)心別人,還不如先顧顧自己吧!”
“什么意思?”文羽一愣。
風(fēng)之彥苦笑兩聲,望著昏沉的天空一字一頓地說:“據(jù)我的經(jīng)驗,暴風(fēng)雨就要來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