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又見柔然

　　　　西魏帝都·積古齋。

　　店前街。

　　拓跋燾死死的盯住了奧薩馬，強烈的仇恨使得他熱血上涌，雙目赤紅。在他身旁的陳寧，也緊緊的握住了手中的配刀。

　　三年前的一個晚上，他的叔叔，西魏帝國輔國將軍林之希永遠(yuǎn)的離開了他。同樣是那年，拓跋燾的授業(yè)恩師，武川鎮(zhèn)鎮(zhèn)將顧憲之也慘遭不幸，就連他一直視為偶像準(zhǔn)則的父親，冠軍將軍拓跋嗣，也在那場戰(zhàn)爭中戰(zhàn)死沙場。而這所有的一切，都是由于那次柔然人的入侵。

　　一次戰(zhàn)爭下來，三個在這個世界上他最親愛的人都離他而去，而這三年來，他又有多少次在夢中被自己那徹骨的悲痛驚醒？

　　所以，他與這些久居胡地的柔然蠻人，確實是不共戴天的，他無時無刻不想著再次領(lǐng)軍出征，直指柔然，他恨不得在一朝之間就蕩平胡虜，掃平外患。

　　"犯西魏者，雖遠(yuǎn)必誅！"這是他們西魏軍人的國訓(xùn)，而拓跋燾對這話的理解，似乎又更為深刻。

　　可是，現(xiàn)實又是那么的令拓跋燾無奈：

　　自從"永明之殤"之后，柔然汗國一改往日屢屢和西魏兵戎相見的傳統(tǒng)，竟然開始頻頻向西魏帝國視好。

　　三年來，柔然汗國的使者們好像過節(jié)時走親戚一樣頻繁的出使西魏，當(dāng)然，隨之而來的還有眾多的草原特產(chǎn)：專供貴族們消遣的獵鷹海冬青、無數(shù)的肥牛綿羊、妖嬈豐滿的草原女子，甚至還有柔然貴族之女都紛紛的上貢西魏朝廷。他們上下走動，不光對天子，王，大將軍著一類的權(quán)勢人物諂媚阿諛，而且甚至連行軍參謀這樣的尋常角色也倍加關(guān)懷，而他們這樣做的道理似乎也很簡單：今，王上仁德廣播四海，賜我云中重鎮(zhèn)，使得我柔然子民復(fù)又牧馬于翰海，柔然此生，再無奢求，只好惶恐侍于架前，唯王上之馬首以是瞻。

　　"全都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朝廷上那幫老家伙連這都看不出來，年紀(jì)都活到狗身上了？"對于此情，西魏帝國羽林軍都統(tǒng)拓跋燾常常在私下這樣說道。

　　"陛下，正所謂‘禮下于人，必有所求‘，如今柔然使者如此頻繁來訪而一味贈與，老臣自覺似有不妥。"鄭王拓跋猗盧如是說，身為王爺，他也感到了柔然這些舉動的異常。

　　"柔然人攝于我皇神威，人人心存恐懼，恨不得舉國來投以求庇護(hù)，自是年年朝貢，歲歲稱臣！"原來的柱國大將軍，現(xiàn)在的天柱大將軍爾朱榮這樣解釋，則似乎更符合所謂的正統(tǒng)王道.

　　自從"永明之殤"以后，前線敗陣的柱國大將軍爾朱榮為了掩蓋自己的敗績，一方面上表書曰："臣自發(fā)兵以來，嘗與柔然賊子大小五十余戰(zhàn)，互有勝負(fù)，直至武川鎮(zhèn)下，兩軍決戰(zhàn)之時，鎮(zhèn)將顧憲之不幸先沒于陣中，軍遂大亂。臣在萬分危急之刻，仍勉力集軍，才使得南營飛虎衛(wèi)得以保全。臣自知罪在不赦，在回師之時曾欲揮刀自殺，無奈被從人救下，臣又在易水河畔意欲投河以謝罪，不料又被救起……"，一方面又大力的誅殺貶嫡那些膽敢對自己不力的御使言官，撤換那些西魏軍中的實權(quán)力量，比如說，將原南營軍飛熊衛(wèi)的都尉蕭長華以新軍重組，不易管理為名，調(diào)到了北營地飛鷹衛(wèi)去當(dāng)軍團(tuán)長，而把原飛鷹衛(wèi)的都尉則調(diào)到了和大食帝國接壤的敦煌郡。最后的結(jié)果就是，而朱榮不但無罪，而且還升了俸祿，以嘉其忠勇，而所有的反對力量，又一時間無法發(fā)難。

　　"妙啊，真是了不起！"看完了爾朱榮所謂謝罪詔的陳寧笑得滾作一團(tuán)，"瞧人家說得多清楚！自殺了兩次都沒有死成，那自是天要留他，既然天意如此，皇上又怎么好意思再制他的罪呢？"

　　"一派胡言！老兒果真如此，我軍又豈能于易水之南未能盡殲敵軍！實乃指鹿為馬，忘戰(zhàn)思安?。?quot;鄭王爺心想。

　　"老匹夫！"蕭朝貴素來口拙，想來想去似乎也只有這么一個詞。

　　就這樣，柔然的使者得以繼續(xù)的在帝都活躍，而眾多的西魏官員也對這只原來從未來過的"草原肥羊"歡迎萬分。隨后，經(jīng)過爾朱榮的不懈努力，眾多官員聯(lián)名舉薦爾朱榮為"天柱大將軍"，以彰爾朱榮在柔然西魏兩國交往中的杰出表現(xiàn)。

　　當(dāng)然，這種所謂的外交活動，完全是單一的。貪財又好色的拓跋六修雖然早已沉迷羽柔然上貢的無數(shù)珍寶古玩，國色美女之中，但是讓他從滿得已經(jīng)擴(kuò)建了兩次的國庫里拿出一點來回贈柔然人，那決然是萬萬不可能的。

　　他的邏輯也非常之簡單：我們堂堂天朝，收下你的禮物，就是對你最大的回禮，哪里還有什么回贈一說？而柔然人似乎也不在乎這些，繼續(xù)不知疲憊的把一馬車接一馬車的奇珍異寶，運到西魏帝都。

　　而作為羽林軍都統(tǒng)領(lǐng)的拓跋燾，這三年來有一個不成文的規(guī)定，凡是柔然使者來朝的日子，自己絕對不執(zhí)行公務(wù)。

　　"你這是消極抵抗！"陳寧總在一旁埋怨。

　　"那你說，現(xiàn)在的我，又能有什么辦法呢？拿著刀去把那些人砍了嗎？"拓跋燾也確實無奈。

　　對于此，殿前都檢點周彥之大人開始時還非常的不滿，可是自從鄭王親自和他細(xì)說了拓跋燾以前的經(jīng)歷之后，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放任自流了。而拓跋燾則沒有想到，柔然汗國這些年的覲見竟是如此的頻繁，以至于算上今天，拓跋燾這幾年來一共休息的日子，都快六個月了。

　　對于這種情況，拓跋燾自是樂得自在，平時沒事就睡個懶覺，出去大吃一頓，或者練練刀什么的。可身旁的副都統(tǒng)陳寧卻對此大為眼紅，也曾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向周彥之訴說過："大人啊，我的四個哥哥，五個妹妹，六個姐姐都喪于和柔然的戰(zhàn)亂，我恨不能生啖柔然人的肉！大人，您就讓我去殺了他們把！啊？不能輕殺外國使節(jié)，那好，讓我去打他們一頓也好！?。颗乱鹜饨患m紛，哎，算了算了，那您干脆就讓我以后逢柔然人來就休息吧……"

　　陳寧這么做的后果就是，周彥之微笑著叫來兩個親兵，然后就把一臉鼻涕的陳寧叉了出去，此外，順手又罰了他倆個月的俸銀。理由嘛，無理取鬧，擾亂西魏最羽林軍部隊高官正常公干。

　　而此次來帝都朝見的，正是柔然國阿伏羅部的族長，伏明可汗奧薩馬。就是他，在當(dāng)年"永明之殤"的時候，當(dāng)柔然人攻克了西魏帝國的北鎮(zhèn)重地雁門關(guān)以后下令阿伏羅部屠城，兩日后，曾經(jīng)令無數(shù)柔然英雄扼腕嘆息，又令多少西魏將士慨然赴死的西魏北部第一重鎮(zhèn)化作了殘垣斷瓦，十三萬軍民成功逃生者只有七千多人，還不到一成。又是他，自從雁門關(guān)大屠殺之后，一路屠至?xí)x陽，沿途幾乎沒有活物，遑論活人。正因為此，這位號稱伏明可汗的奧薩馬還有一個名字--"殺可汗"！

　　可是，這個讓東海邊的夷族倭寇都為他的殘忍談之色變的柔然可汗，實在讓人難以接受竟是面前這個干巴瘦的老頭的。

　　因為，面前的人幾乎可以用"枯槁"來形容。奧薩馬身材很高，可就越發(fā)的顯得消瘦，奧薩馬眼睛很大，但他的鼻子卻小的不成比例，奧薩馬聲音清朗，但是他嘴里說出的每一個字在拓跋燾聽起來都那么的刺耳。只有他眼睛里微微閃動的戾氣，似乎才是在告訴著人們，他在柔然的尊貴身份和讓人毛骨悚然的威名。

　　奧薩馬要倒霉了。拓跋燾堅信。

　　一個人的倒霉有很多種，但是，再也沒有什么比奧薩馬現(xiàn)在更倒霉的事情了。那就是，在一個對自己的感情已經(jīng)達(dá)到了"國仇家恨"境界的人的地盤上，偶然與他相遇，而且，更不幸的是，對方武藝高強，還有一個同樣武藝高強而且極為無恥的同伴，最為不幸的是，自己對此還一無所知。

　　而拓跋燾，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憤怒的情緒控制住了頭腦，腦子里嗡嗡作響，無數(shù)種情緒和思維在混亂的碰撞，而這些碰撞的結(jié)果匯總成了一個詞--"柔然人！"

　　"柔然人！"

　　此時，從東市的南方吹過一陣長風(fēng)，只刮的各個商埠的布幌子獵獵聲響。

　　一個在市場上販賣了一天的蘋果卻一個也沒有賣出去的小販，無奈的看看了天空，拿起搭在肩頭的褡褳?zāi)四ê梗L嘆道："今天還真是不吉利??！"

　　拓跋鮮卑歷732年，西魏帝國永嘉三年春，四月初九，西魏的皇歷上這樣寫道：

　　初九日，長風(fēng)起，水火不濟(jì)，諸事不宜。

　　歷史的腳步，在此刻停止，而后，它又將走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