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六清晨,嬋兒隨耶律籍的馬隊從拓跋家再次出發(fā),于六月十八傍晚前進入大都。嬋兒身為德皇赫連濱的甥女,擯除孤國、恒國兩重公主身份不談,在湳國亦是位分尊貴,故而一進大都先入宮城,拜見過德皇以后,就在嘉露公主的寢殿中安住下來。
赫連嘉露和嬋兒相見,分外歡喜,忙吩咐人服侍嬋兒沐浴,又命膳房準備了開胃消暑的飲食,為晚膳加菜。戌時過后,嬋兒一行人用過晚膳,赫連嘉露即令人撤席,并對西桃、黃峰等人說道:
“諸位連日趕路,不免疲憊,今夜就各自安歇吧。嬋兒在我殿中,我會照顧她。你們明日再來侍候就是了?!?p> 西桃?guī)兹艘妺葍狐c了點頭,也是這個意思,便依赫連嘉露所言,行禮退下。而后,赫連嘉露又屏退殿內侍女,只留下自己和嬋兒兩個人敘話。
“你來了真好。”
“看你精神不錯,我才放心?!?p> “但我常常不想見人,總覺得自己太過任性。這一次,便是你也不會站在我這邊了吧……”
“我當然和你一邊。若我經歷同樣之事,多半也是這樣選擇。我不會偏袒關沭,只是為你們兩人惋惜?!?p> “我們已是陌路人了。我不能反悔,不能讓傷口來回撕裂?!焙者B嘉露忍了許久,還是忍不住道,“可是他……不知怎樣了?”
“上月我寫過一封書信,往漠閣問候師父,回信未曾言及關沭。如今漠閣位處湳國,你都不知曉的消息,我怎能了解?!?p> “不說這事了?!焙者B嘉露搖了搖頭,轉而說道,“你來時在拓跋家見過花姐姐、月姐姐了?”
“嗯,拓跋家一家人相處融洽,很是熱鬧溫馨?!?p> “難得你這喜靜的性子,還有羨慕人家熱鬧的時候?!?p> “是啊,有時候一個人的確孤單?!?p> “那明日我便請人來,一起熱鬧一番?!?p> “請誰?”
“明日你見了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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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上午,赫連嘉露引著嬋兒走進位于宮城東側的一座蹴鞠場,一名頭挽倭墜髻的姣美女子轉頭瞥見兩人,露出一抹恬淡的笑容。
赫連嘉露邊行邊向嬋兒介紹道:
“那是公冶世家的嬛嬛姐姐,現(xiàn)在是鎮(zhèn)南將軍何其狂的夫人了?!?p> 待兩人走近,公冶嬛嬛便欠身行了一禮,說道:
“拜見嘉露公主、嬋媛公主?!?p> “公冶姐姐不必客氣,叫我嬋兒就是?!眿葍簩眿謰贮c頭回禮道,“我原和赤華兵器行、東山鐘離苑略有來往,今日再得識姐姐,可謂有幸?!?p> “嬋兒這樣說是過謙了,她和槿煞還有鐘離陽邈都是交情匪淺,可稱得上博覽各國兵器呢?!焙者B嘉露笑言說道。
“那么嬋兒妹妹也認得廖午了?”公冶嬛嬛問道。
嬋兒一時驚詫,隨即目視蹴鞠場的方向,只見場上球賽已開始,兩方球手中,正控球前行的男子正是橘焰山莊的三少爺廖午。六年未見,廖午已非昨日少年,不過眉目間確可見其年少時的豐貌。
“我跟嬋兒提過廖午。”赫連嘉露心知關于“堵嬋”的事不宜公開,于是有意說道。
“場上各自為首之人,想來即是廖午和何將軍了?!眿葍嚎聪蚝者B嘉露,眼中透出幾分疑惑。
赫連嘉露當然知曉嬋兒心中的疑問,不過在人前,她只是說道:
“是啊,他們兩人都喜蹴鞠,這兩個月來每月都要比上幾場?!?p> 赫連嘉露話音落下,場上爭球忽激烈起來,侍衛(wèi)為三人尋一陰涼處擺好座椅,三人便坐下靜觀比賽。
半個時辰過后,以何其狂的一個進球為結尾,結束了這場蹴鞠賽。何其狂的球隊分數(shù)領先,公冶嬛嬛不由歡呼了一聲,迎上走下場來的何其狂,兩人視線相交處甚為甜蜜。廖午稍顯喪氣地搖了搖頭,不過看見赫連嘉露的一瞬眼中明顯光亮起來,于是三步并作兩步走上前,同何其狂一起向赫連嘉露見禮。
“這位……想來就是孤國的嬋媛公主吧?!绷挝珉S后問道。
“嗯。嬋兒昨日入宮,我知道今日你們定了比賽,想著賽后就一起用膳?!焙者B嘉露說道。
“恭敬不如從命?!焙纹淇窈土挝缦嘁曇谎?,又笑了笑說道,“不過請兩位公主稍候,容我們先更衣?!?p> “天氣炎熱,我讓人備了酸梅湯,一會給你們送去。午膳過一刻開席?!?p> “是?!?p> 午膳席間,廖午頻頻為赫連嘉露布菜,對其飲食喜好了熟于心,赫連嘉露也命人把廖午喜愛的炒烤牛肉和桂花糯米藕擺在他近前,并親自為他斟倒茶水。嬋兒在一旁看著,只覺兩人之間的親近已超從前,然而看何其狂與公冶嬛嬛的反應,并無任何驚奇之處。
午后,廖午、何其狂、公冶嬛嬛三人又逗留了一個多時辰,方告辭離宮。赫連嘉露這才有機會和嬋兒單獨說起這事。
“廖午來大都有兩個多月了,他知我心情不好,常常變著方法來逗我開心。相識這么多年,我珍惜他這個朋友,而他和何將軍亦是脾氣相投,我們四人相聚便多一些?!焙者B嘉露停頓片刻,又說道,“廖午對我的心意不曾變過,我心中感動,無法視若無睹,只是……畢竟不能勸說自己,這樣快就移情他人。”
“橘焰山莊并入湳國,你和廖午相交深厚亦是正常。今天你是特意讓我見他一見,對不對?”
“有些話我沒法對公冶姐姐說,而你能明白我一直以來的心意。我想知道你有什么看法?!?p> “若你對他有一點心動,你總要有重新開始的一天,以前的事當不必成為你的牽絆?!眿葍涸诿妹玫慕嵌?,自是盼望赫連嘉露開心快樂,可想起赫連嘉露和關沭往日的情感,還是難免唏噓。
“和關沭分開四個多月,哥盛離世有五個月,我仍覺恍如昨日,無心決定什么。其實上個月還有一事,父皇中意拓跋大哥,想讓他做我的駙馬,我沒有答允?!?p> 嬋兒聽聞赫連嘉露所言,聯(lián)想到空臨的欲言又止,頓時以為空臨是想讓自己勸赫連嘉露嫁入拓跋家,而全然沒想過由自己聯(lián)姻的可能性——畢竟堵菱只是赫連濱的義妹,論血緣,嬋兒終究不是赫連家的人。殊不知,赫連濱對嬋兒卻認可有加,只因嬋兒心系各國,是最能平衡亂局的人,何況赫連家和拓跋家對嬋兒來說都是至親,在某些層面而言,嬋兒儼然是比赫連嘉露還“稱職”的人選。
不過赫連嘉露和嬋兒都沒有往深了想,這一點便被兩人忽略了。嬋兒只說道:
“舅舅挑選的駙馬,意義就不止于女婿,而是國之儲君了?!?p> “我明白。沒有駙馬這個身份,拓跋大哥的路就不容易走。聽說他為馬場挑選戰(zhàn)馬、林場林木建筑四處奔忙,之后怕是還得和羌南族、羌北族、烏桓族這樣的部族周旋——湳國初立,這幾個部族的威脅不容小覷。有一天,我?guī)缀跸?,是不是應該妥協(xié),一盡身為赫連家女兒之責,不想當日傍晚竟收著拓跋大哥的書信,他叫我順心意而為,無需為他憂慮?!?p> “拓跋哥哥是大丈夫,寧愿憑一己之力樹立威信,決然不會讓你違心出嫁?!?p> “只不過我的婚事就十分微妙,即使不嫁拓跋大哥,短時間內我也嫁不得旁人。這樣倒好,我還想為哥盛守過周年祭?!?p> “廖午應該都知道吧?!?p> “他沒有問過、說過,但身在大都,他怎會不清楚時勢。就是因為無關外界如何,他對我都一如既往,我才只能盡力、哪怕是以朋友之義回報。其余的,還是以后再考慮?!?p> “拓跋哥哥什么時候來大都?”
“大概八月。每年拓跋大哥都在他的林場過中秋,在那之前他定會先來回稟父皇。”
“為什么他不回拓跋家和家人相聚???”
“你和拓跋大哥同是師承闕老一脈,這不錯,不過他少時還另有一位師父,那位前輩和拓跋大哥雖為師徒,但年紀幾乎差了兩個輩分,因而在拓跋大哥十幾歲時就過世了。之后每年中秋拓跋大哥都會去林場拜祭恩師。”
“拓跋哥哥當真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