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三人成虎（下）
所有人都已坐下了。
雖然有些人并不甘心坐下，有些人不愿坐下。
但是，他們都必須坐下！
此時此刻，他們與這廳中的鮮花其實并沒有什么區(qū)別。
或動或靜，皆不由己。
見眾人都坐下后，洪方威山才向平東鹿問道：“平管家又是為何事而來啊？”。
“在下，為一女子而來?！逼綎|鹿低頭，拱手緩緩說道。
“是誰家女子？”
“首陽城花魁，紅薇姑娘。她昨晚消失在了盛陽樓中，今天有人在后巷中發(fā)現(xiàn)了她的尸體?！逼綎|鹿平靜地說道。
他的臉上既沒有憤怒也沒有悲傷。
眾人聽聞此言，反倒是有些驚訝，有些人甚至開始竊竊私語。
白易心見狀，知道這估計又是沖自己來的了！
“何人所殺，平管家可知道？”洪方威山假裝疑惑地問道，同時饒有意味地看了白易心一眼。
而白易心也察覺到洪方威山看了自己一眼。
“我不知道，但是據(jù)我所知，昨夜她本應(yīng)與白公子共度春宵的……”
平東鹿真是不言則已，出言則句句驚人啊！
現(xiàn)在的他和昨晚遇見之時簡直是判若兩人！
一個禮貌恭敬，一個老謀深算。
看來，一個人確實會有許多張臉皮，在不同的場合就用不同的臉皮說話。
眾人停止了私下交談，都齊齊地看向了白易心。
他們的眼神就好像餓狼看見獵物了一樣。
魏明之警覺了起來。
白易心倒有些無奈了……
因為，他不明白這些人是怎么回事？
怎么一下子都好像非常關(guān)心紅薇的生死了？
難不成，他們都和紅薇上過床？
白易心雖然在江湖上的閱歷不深，但是他也知道在這些江湖名俠眼里娼妓是極為低賤的。即使是再漂亮，再有名的娼妓到底還是娼妓。他們或許會偷偷地去和那些娼妓上床，但是從不會關(guān)心她們的死活。
她們的生死無足輕重！
他們的聲譽才是最重要的！
在大庭廣眾之下他們不會多看那些娼妓一眼，現(xiàn)在怎么好像一個個都要跳出來主持正義了！
哼！
看來這又是一個局！
我該說什么？
難道我要告訴他們紅薇想殺我，而夕夢魂為了救我而殺了她嗎？
他們會信嗎？
他們不會，也不用會！
就算他們相信，他們又會問為什么紅薇要殺我，難不成把我的秘密說出來？
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多言呢！
我又何必再把夕夢魂牽扯進來呢！
想到這里，白易心便慢慢站起身說道：“不錯，是我殺了……”
“且慢！”
一個喊聲從廳外傳來。
什么？
這難道是！
眾人尋聲望去，只見一個五十歲上下，手持折扇，身穿素衣，面白少須的人正往廳中走來，靜心悅梧也跟在他的后面。
“原來是玉磬書院的主人華玉光華先生??！”杜三突然起身喊道。
白易心有些失落，他沮喪地坐回了椅子上。
身邊的鮮花好像也紛紛低頭嘆氣！
“杜三爺，別來無恙！”華玉光進廳后恭敬地說道。
杜三聽言，以微笑回應(yīng)。
“華先生，怎么你也來了？”洪方威山問道，他并沒有起身向華玉光施禮。
華玉光倒也不惱，只是上前拱手說道：“洪方莊主，請恕我等叨擾！鄙人此次前來只為紅薇姑娘一事。因府中先前還有要事，是故讓東鹿先來莊上稟報莊主?！?p> 華玉光的言辭聽上去極為謙卑，不像是一位家財萬貫的大老爺，倒像是一個迂腐的老學(xué)究！
“剛才先生大喊一聲‘且慢’是為何??？”洪方威山問道。
“因為，鄙人方才得知昨晚雖是白先生獨自一人進了紅薇姑娘的房間，但出來時卻是兩個人。一位是白先生，另一位叫夕夢魂?！比A玉光慢慢說道。
“什么？”
“白先生，鄙人說的可有差錯？”華玉光將頭轉(zhuǎn)向白易心說道。
“沒有”。
白易心聽言，看著腳邊掉落的一朵薔薇花，淡淡地說了這兩個字。
華玉光聽言微微一笑，點了點頭，走到杜三他們面前說道：“諸位，昨夜鄙人與靜心先生徹夜長談，也曾談及白先生。靜心先生說白先生品行高潔，才華出眾，絕非濫殺無辜之人?！?p> “不錯，我雖不在現(xiàn)場，但我相信白先生定然不會殺死紅薇姑娘的。我可用我的聲譽作為擔保?！膘o心先生跟著說道。
“靜心先生，您……”白易心現(xiàn)在如鯁在喉，不知道該說什么。
“白先生不必多慮，有我靜心悅梧在，不會讓你蒙受不白之冤的?！膘o心先生拍著胸脯正色道。
他的臉上毫無畏懼之色。
相比于華玉光這種只是在首陽城中有名氣的學(xué)士來說，靜心悅梧乃是東國名士，禮學(xué)宗師。
他的面子確是要給一下的！
古正風(fēng)拄著拐杖，慢悠悠上前說道：“有洪方大俠在此，自然會主持正義的。放心吧，靜心先生?！?p> 華玉光繼續(xù)溫和說道：“其實紅薇姑娘不過是一娼妓，依常理來說死則死矣，無非賠些銀兩罷了。”
說到此處，華玉光突然話鋒一轉(zhuǎn)，嚴肅說道:“但是在盛陽樓中殺了人，不說緣由，說走就走，未免也太看不起在下了吧！”
原來，這位華先生也是會生氣的！
“這確實是我的過失，請華先生見諒?！卑滓仔钠鹕砉笆终f道。
華玉光見狀，朝著白易心擺了擺手，說道：“鄙人說過，鄙人相信白先生之為人。鄙人只想問白先生，那晚在紅薇姑娘的房間中，到底發(fā)生何事，為何紅薇姑娘會香消玉殞？”
白易心剛想開口說話，杜三卻搶先說道：“這還用問，定是那夕夢魂殺了紅薇，然后挾持白公子離開的！”
“哦？白公子真是如此？?！?p> “定是這樣！我猜那夕夢魂便是靈鳳秋官，他先傷寧豐公子，再殺紅薇真是可惡至極！”顧容若心也搶著說道。
“可他為何要傷寧公子，殺紅薇姑娘呢？”志向天突然站起來問道。
眾人聽言，目光齊刷刷地落到了志向天的身上。
把志向天看得都有些面色窘迫了。
白易心見是志向天起身說話，也著實有些意外。
聯(lián)想到剛才靜心先生說得那番話……
果然是名師出高徒??！
“寧家家大業(yè)大，他一定是想抓了寧公子，以此向?qū)幖宜饕X財。所以他先傷了寧公子，估計寧公子已經(jīng)在他手里了。至于紅薇姑娘，額……他一定是貪圖紅薇姑娘的美色，紅薇不從便將其殺死，白公子不是他的對手，因此便挾持白公子離開盛陽樓?！倍湃x正詞嚴地說道。
“不錯，那靈鳳秋官本就是個貪財好色之人，常有人說他劫富濟貧，也不知他劫了哪里富，又濟了誰家的貧，此等惡徒人人得而誅之。”古正風(fēng)接著說道。
眾人盡皆附和。
“白公子，顧容公子說的話是真的嗎？你不必憂慮，只管說真話就行了，老夫會保你周全的?！焙榉酵浇K于開口說話了。
他的話說完，廳里已沒有了別的聲音。
所有人的眼睛都注視著白易心，所有人都在等他開口。
不僅僅是人，甚至是廳中所有的鮮花好像此刻都在注視著白易心。
白易心剛剛本想說話，但此刻他已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他能說的話都被人說完了……
他發(fā)現(xiàn)顧容若心的手已握住了劍柄，蒼巖正死死盯著杜三。玉珠緊握竹杖，手背青筋已現(xiàn)。洪方威山表情已有些嚴肅，其他人也蓄勢待發(fā)。幾乎在一瞬間，廳里的所有人都進入了對峙狀態(tài)。
白易心知道，此刻真相是什么已不重要。
三人成虎，毋需多言矣！
現(xiàn)在，重要的是他接下來要說什么。
他沒有選擇的余地。
他一旦說錯，局面就將變得一發(fā)不可收拾！
這廳里有無數(shù)的鮮花，當一個人死后，倒在花叢之中，是一種怎樣的感覺？
當鮮血潑灑在花瓣上時，鮮花是否會變得更加艷麗？
這里便是江湖嗎？
這就是所謂的江湖名士，武林正道嗎？
他們只用了幾句話就讓一個酒鬼變成了江洋大盜。
他們都沒有見過夕夢魂！
夕夢魂也沒有在這里說過一句話。
但是他們已認定了夕夢魂就是靈鳳秋官，就是一切罪惡的始作俑者！
夕夢魂在賭錢時，他們沒有出現(xiàn)。
夕夢魂在喝酒時，他們也沒有出現(xiàn)。
當夕夢魂可能是靈鳳秋官時，他們跳了出來，他們準備懲惡揚善。
他們反對一切反對他們的聲音，只相信自己所謂的真相。
白易心看著這一張張臉皮，心里卻想起了夕夢魂。
他潦倒。
他好酒。
他輕浮。
他是個浪子。
但他的內(nèi)心卻充滿善良。
白易心的嘴角有些抽搐，他不知道如何開口，他甚至有些不知道該如何說話了。
現(xiàn)在，他的心中一直想著夕夢魂，但是他卻無法為夕夢魂證明清白，他只能和別人一樣去污蔑夕夢魂，因為只有這樣才能避免一場無謂的廝殺。
“是！真！的！”
白易心幾乎用盡全身的力氣說出了這三個字，他幾乎快要咬碎他的牙齒了。
這一刻起，其他人說的話他已聽不見了。
因為他的心里現(xiàn)在只想著一件事：
夕夢魂，他會怪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