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還是卷起黃土,嗆得人難受,所有人都抬頭朝里面看去,一個個灰頭土臉臟得厲害。
因為是連除,難度比前兩項大得多,眾人撥動算盤珠子的速度也是極快,轉(zhuǎn)眼,清脆的聲音就連成一片。
云娘一邊念著題,一邊偷看著周行德他們的比賽。
這次比試關(guān)系她的個人命運,說不關(guān)心那是假話。
天氣開始涼快起來,周行德身上的汗水已收,可朱儀的汗水卻冒了出來。
只見,他額頭上全是黃豆大小的汗珠子,被晚霞一照,紅艷艷一片。兩團水跡在他腋下擴散開來,看起來甚是醒目。
他一只手飛快打著扇子,一只手撥動算盤,剛開始還有模有樣子,到后來,手中扇子也是扇扇停停,算盤聲也有些雜亂。從容的表情中也帶著一絲慌亂。
再看那周行德,右手三根手指上下?lián)芘?,端的是無比輕巧靈便。從頭到尾巴都閉著眼睛,如同夢魘一般,嘴角還帶著一絲恬淡的微笑。
正在念題的云娘停了一下。突然,有種說不清的東西涌上喉頭,仿佛是那些端坐竹林之中的古代賢人正從那泛黃的畫卷中走出來,寬袖大袍子,捫虱而談,揮斥方遒,飄飄乎如憑虛御風,而不知其所止。
……
第一題花了不少的時間,等云娘念完那三十個數(shù)字,周行德和洪國圖已經(jīng)停止計算了,朱儀等五人還在反復核算。
不片刻,朱儀和四個帳房先生都同時長出了一口氣,齊聲叫道:“妥了?!?p> 洪國圖笑著舉起手中的答案,道:“這一項比試因為是能手級算術(shù),也沒人復核,還真沒辦法定輸贏?。?。”
那四個帳房先生同時道:“自然以洪先生的答案為準?!?p> 說著話,所有人,包括周行德和朱儀都舉起了手中的結(jié)果。
眾人一看,都是“嘩!”一聲,原來,六人手中的答案都是一個模樣,“六分四厘三毫九絲?!?p> “好!”所有人都大力拍手。
第一題消耗了眾人不少精力,周行德倒覺得無所謂,這種難度的題目對他來說根本就算不了什么。至于其他人,都有些精神萎靡。
因為,在第二題開始之前,眾人都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順便活動了一下手腳。
云娘見周行德還閉著眼睛,心中擔心,拿起桌上咬了一口的燒餅遞過去,周行德一直沒有睜開眼睛,可就好象心有靈犀一樣豎起手掌攔了過來。
這一掌堅固得像一堵墻壁,云娘剛才還有些擔心,被他這么一推,心下卻鎮(zhèn)定下來。
“可以開始了?!焙閲鴪D朝云娘又點了點頭。
第二題。
云娘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一開始就出了一個小數(shù)字:“三”。
這樣的數(shù)字無論怎么除都除不盡。
眾選手都是一凜,撥上去三個算盤珠子。
“三除六,除十一,除二,除五,除七?!?p> ……
“念快點,快點,再快點!”周行德突然一聲大喊。
云娘一顫,下意識地加快了速度:“除二十三,除九,除三十,除六?!?p> 實在太難了,既要用心去記云娘的題目,手上又要計算。一心二用,甚至三用,只片刻,就讓幾個選手汗?jié)駥右隆?p> 畢竟是能手級的題目,須臾,那四個帳房先生就徹底混亂了。
他們彼此相互看了一眼,然后同時點頭,將算盤珠子復位。
站起身來,走到周行德面前,也不說話,只同時拱手,算是認輸。
觀眾雖然看不懂這場比賽,卻也知道這以為著什么,同時發(fā)出一聲喊:“四個先生敗了,只剩小公爺和洪先生,卻不知道誰是最后的勝者?!?p> “我看,周行德應該能贏。”
“不對,洪先生可是京城有名的數(shù)術(shù)高手,難道還會輸?”
眾人紛紛議論,潛意識中都不覺得朱公子能夠笑到最后。
那四個帳房先生卻不離開,反站在周行德身邊觀摩。
只見,周行德的手指已經(jīng)快得看不清楚,空中全是虛影。他依舊閉著雙眼,腦袋甚至耷拉在桌面上,可神情中越發(fā)地沉靜,就好象這樣的比賽乃是閑庭信步,不過是他與生俱來的本能。
四人仔細記憶著周行德的路數(shù),只看了片刻,就同時暗嘆:此人記憶力之強,手法之純熟,已將我等遠遠拋在后面了。
云娘終于念完了題目,在她話音落地的那一刻,周行德手也停了下來。猛睜開眼睛,提筆寫下“六分四厘七毫八絲?!?p> “好快!”所有人都驚叫出聲。
等了不一刻,洪先生也停了下來。
這下,觀眾也顧不得許多,同時涌上去對比著洪國圖和周行德的最后答案,然后亂糟糟叫出聲來:“一樣,都是一樣的??磥碇苄諠h子已經(jīng)比洪先生厲害??!”
人群如潮水一樣亂涌,將朱儀擠得東倒西歪。
朱儀還在出汗,可卻已經(jīng)算不下去了,只覺得心中一片空蕩蕩無處著落。這一場他已經(jīng)輸?shù)皿w無完膚。
一滴豆大的汗水落到折扇上,順著那朵大紅牡丹淌下,將趙佶二字題款沁得一片模糊。
他蒼白著臉猛地站起來,一把撕掉手中扇子,趔趄著推開人群朝前走去。
“慢著!”周行德大喝一聲。
朱儀身體一震,站住了,轉(zhuǎn)身滿臉怨毒地盯著周行德:“你待怎地?”
“我們的賭約算不算數(shù)?”
“自然算數(shù),從今往后,朱儀絕不再踏入這家店鋪一步。”朱儀一甩袖子,只片刻就消失在暮色之中。
“周行德是吧,我們記得你了,得罪了成國公府你就等死吧!”另外兩個紈绔丟下狠話跟著朱儀狼狽而去。
洪國圖站起身來朝周行德一拱手:“周老弟,你小小年紀就有這般造詣,我看了,就算是戶部的吏員們也沒如此高明的手段,你的水準起碼是地級能手。老朽有幸同你交手,真真不勝歡喜。愿與你做個望年之交?!?p> “見過洪老丈?!?p> “哈哈,不用不用,你我平輩論交。”
二人還想攀談,卻已被洪流般的喧嘩淹沒,只看到彼此都張著嘴,卻聽不清對方在講些什么。
“好個地級能手,好一個八臂如來!”到處都是歡呼聲。
洪國圖見這種情形也實在沒辦法交談,就將腦袋湊到周行德耳邊:“老弟,有空去戶部祿米倉尋我吃酒,你這般本事窩在這家藥鋪做伙計可惜了。到時候,若各衙門的吏員有缺,以老頭子的面子,給你補一個計算錢糧的差使,一年下來,加上各項外快,總有那么二三十貫錢入項?!?p> 周行德現(xiàn)在是不想和官府沾邊的,他心中也是奇怪,這個老頭也不過是一個小吏,憑什么替自己找一個好差使。不過,這京城藏龍臥虎,誰也不知道誰后面又有什么背景。
洪遠圖拱了拱手告辭而去。
云娘的眼淚沁了出來。
天已經(jīng)完全黑下去,到處都是燈火,嶄新的北京城燈火輝煌得如在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