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緣起
夏彌背著手，腳步輕快地跳下臺階，她走出幾步，發(fā)現(xiàn)身后的人沒有跟上來，就回頭去看他，發(fā)現(xiàn)他好像走神般呆呆站在那兒。
“喂。”她喚了聲。
許多年后，當(dāng)顧讖回想起這一幕，回想起她在教學(xué)樓前淺笑回眸的模樣，微風(fēng)輕緩，白色的油桐花絮飄搖散落，那雙眼睛里倒映著天空澄凈的微光，又黑又亮，像是看進了他的心底，把某一處角落照亮。
很奇怪，有一股熱力從胸口涌了上來。
他下意識走得快了些。
“剛剛發(fā)什么呆？”夏彌仰頭看他。
“在想吃什么?！鳖欁徝娌桓纳?。
“我猜只要不是石鍋魚都行。”夏彌揶揄道。
顧讖汗顏，“我確實不太能吃辣?！?p> “你那個朋友一起來嗎？”夏彌想了一會兒，才說出存在感很低的路明非的名字。
“他跟親戚一起回去了?！鳖欁徴f道。
“他膽子真小。”夏彌隨口道：“明明喜歡那個挺文靜的姑娘，但連看都不敢看。”
“你怎么知道？”顧讖吃了一驚，難道路明非的單戀在這個學(xué)校路人皆知？
“拜托，一眼就看出來了好么?！毕膹浧沧?，一副‘就是這么簡單’的表情，“喜歡一個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跟看別人的時候根本不一樣?！?p> “那是什么樣的？”顧讖好奇道。
夏彌偏頭，似笑非笑地看他，“你這么想知道，該不會還沒談過戀愛吧？”
顧讖干干一笑，不說話了。
……
他們吃的是面。
華燈初上，店里隱隱彌漫熱氣，到處是客人吃面時的吸溜聲。
“上次你帶我來的就是這吧？”夏彌說道：“這家面有那么好吃嗎？”
“面吃起來方便?！鳖欁徴f。
夏彌一聽就搖頭，“看來你是真沒談過戀愛，就算心里是這么想的，但你怎么能這么回答呢?！?p> 顧讖將擦好的筷子遞過去，隨口道：“那該怎么回答？”
“一般女生這么問的時候...”夏彌聲音壓低，當(dāng)看到對面之人竟然真的在認真聽的時候，頓時忍不住笑了出來。
“……”顧讖眼角一跳。
“你還真信我說的??？”夏彌打趣道。
顧讖哼了聲，“還不是你說的像那么回事?！?p> “等你以后談了戀愛，自然就知道了?！毕膹洈[擺手，然后擼起袖子，開始吃面。
她的語氣太過隨意，好像是個中前輩一樣，有足夠的的前車之鑒，并且很不屑于跟大齡少男討論感情問題，甚至都不想給他上一課，教他‘跟喜歡的異性相處時需要注意的幾大要素’。
但顧讖反倒認為她是在逞強。
明明是初學(xué)者，偏要用無所不知的高深莫測來掩飾自己內(nèi)心的空洞，以及在沒心沒肺的笑容下格格不入的虛無。
“加醋嗎？”顧讖問。
夏彌被燙得仰頭哈熱氣，完全沒空閑說話，只是伸出一根手指虛點著，示意只要一點點。
顧讖就倒了一點。
在低頭吃的時候，夏彌眼睛瞇了下，她還以為對方至少會作弄她一下，而且有這么好的機會，誰會放過呢？
但沒有，他就像個乖寶寶，任由你怎么開玩笑，他都秉持著自己世界的運轉(zhuǎn)，就像給路明非開家長會時的樣子。
這一刻夏彌忽然覺得，他真的是一個溫和的人，以后一定會跟一個賢淑的女孩子戀愛，這樣才不會在愛情里受傷。但如果這是一種偽裝，那他必然是戴上了洛基的假面，是最具城府的使徒，也是最難纏的敵人。
最輕松的方式，就是殺掉他。
“太酸了嗎？”顧讖忽然道。
他吃得快，吃好發(fā)現(xiàn)她好像在走神。
“是有點酸?！毕膹浡捉乐?p> 燈光下，低垂的眼簾投下兩片小小的陰影，遮住了變幻的眸和心中所想。
她看起來胃口不錯，雖然吃得慢，但面大概還符合口味，而見對面之人在看她，女孩就嘿嘿一笑。
“如果這時候有啤酒就更好了?！?p> “不行?！?p> “為什么？”
“喝酒對身體不好，身材也會走樣?！鳖欁徬袷窃跒樗?。
“就當(dāng)滿足我最后的請求吧?！毕膹涀龀霭萃械氖謩?，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少女直視的眼神清澈柔軟總似深情，顧讖移開目光，“說得好像以后沒有機會了似的?！?p> “是啊，我要走啦?！毕膹浻挠囊粐@。
“什么？”顧讖怔了下。
“我哥哥的身體一直不太好，我得去照顧他了?！毕膹浄畔驴曜?，低聲說。
顧讖沉默了好一會兒。
他給自己的說法是，這當(dāng)然不是什么莫名其妙的不舍，而是給自己籌劃的時間太少，不能狩獵耶夢加得，所以一時間有些喪氣。
夏彌托著腮，“所以能喝一杯離別酒嗎？”
顧讖滿足了她。
剛剛說的是一杯，后來就是好幾瓶，而且她喝得爽快，一點都不像是馬上要跟朋友分隔兩地。其實想想也是，顧讖于她不過是夏彌這個身份的過客，如果不是因為那棟出現(xiàn)奧丁氣息的奇怪別墅，他們甚至都不會有交集。
況且就算是人類，相識不過月余，又能有多深的情誼呢？
夏彌的酒量出奇的好，顧讖最后也沒等到她說什么奇怪的話。
走出面館的時候，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明亮的路燈下經(jīng)過一對對散步的情侶，偶爾刮過一陣晚風(fēng)，柳絮迷離在光影里，那些笑著的女孩子就側(cè)頭縮一縮肩膀，用外套把自己捂得更嚴實。
“走吧?！毕膹浾驹隈R路沿上踮了踮后腳跟，笑靨輕柔。
顧讖‘嗯’了聲，臂彎搭著外套，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后。
“你快點啊?！毕膹浀雇酥撸诳此?。
“剛吃了飯?！鳖欁徲欣碛勺叩寐?p> 夏彌腳步一停，在他走近的時候忽然打了他肩膀一下，然后跑到前頭，挑釁地昂起下巴，像是在等他追上去還回被打的這下。
顧讖眼瞼低了低，唇邊抿起淡淡的笑意。
夏彌見他不為所動，不禁蹙眉，然后猛地跳到他跟前。
“你來追我，看看誰跑得快。”她說。
顧讖斂眸，突然執(zhí)著的女孩剛剛夠到自己的下頷，定定看著自己，莫名嬌憨。他輕輕點頭，說了聲‘好’。
……
夏彌在次日的清早離開，沒有道別。
后來顧讖走上陽臺，遠眺她的方向。
身后書桌上的素描紙被風(fēng)翻動，散落一地，就如昨夜如雪般的飛絮，少女迎著光，銀鈴般的笑聲悠然遠去。